晚上這會兒在飯店吃飯的基本上都是社會人。


    社會人不是說都是壞人,但肯定也不都是好人。


    好好的有家有業的人哪有心思天天跑出來花這個錢?家裏老婆孩子爸媽啥的不要啦?


    其實不隻是晚上,在這個年代總跑去飯店的要麽就是公款,要麽就都是些不那麽太著調的人,混社會的,吆三喝六的感覺挺牛逼。


    正經人誰舍得這麽花錢?


    當然也有辦事情的,因為什麽事兒請個客啥的,什麽衛生稅務公安司法,這些部門的人天天都有人請,至於為什麽請那就不知道了。


    九十年代是一個講人情麵子的年代,不管是在哪都一樣,想辦事就得打點吃請。


    之所以選擇來一二三,是這一片兒就他家屋裏要大一點兒,要不然十個人怕是不好坐,邊上農貿市場對麵的小飯店都沒有這麽大的桌子。


    這個飯店在礦區也開了有些年頭了,從張鐵軍記事兒那會它就在了,原來是國營的,後來變成了私人的。


    鐵路上的關係。這一片的房子地盤都是鐵路的。


    飯店在廣場的東北側,是一排大平房,挨著鐵路派出所。


    飯店的招牌特別大,用鐵管支著一塊大鐵板,感覺這塊鐵板比飯店都大,跟對麵擋著公共廁所的那個計劃生育的大廣告牌對應著。


    鐵板刷成白色,上麵用紅油漆寫著國營一二三飯店七個大字,柱頭兩個紅色的愰子在風中搖擺著。


    這個時候的飯店都掛愰,就是個燈籠一樣的空心圓筒,上半截是個鐵皮圈,下半截是穗,紅色是漢族,藍色是回族。


    愰子的數量表示著飯店的大小規模和菜色種類,要進去先看愰子,兜裏沒多少錢的一個愰吃飽兩個愰吃好。


    四個以上的就不要進了,掛八個愰的衣服扒光了估計都不夠付的,直接就留下打工吧。


    其實這個就比較講理,自己吃不吃得起遠遠的一看就明白了,不用像現在這樣進去了就怕出不來,下個館子得抱著趟雷的心。


    飯店的窗戶也都蒙著塑料布,看裏麵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門口掛著厚重的棉門簾子。


    門簾一挑開,熱浪夾著菜香酒氣和嘈雜的人聲撲麵而來。


    蔣衛紅帶著兩個安保員先進到裏麵,觀察了一下裏麵的情況。


    三個一身黑的大漢板著臉進來,進來了也不說話就盯著人看,還是挺瘮人的,瞬間吵鬧的聲音都小了大半。


    “哥們找人還是吃飯?”老板迎過來。


    這身衣服他認識,知道是什麽安保公司維護治安和秩序的,街裏農貿和南山菜市現在都有這些人站崗巡邏。


    蔣衛紅看了看老板:“這些吃飯的人你都熟悉吧?”


    老板扭頭看了看,點點頭:“都認識,你們有事兒?找誰?”


    這年頭晚上來飯店吃飯的基本上都是熟客,不像中午人來人往的山上山下的都有,晚上不會有人跑這遠出來。


    蔣衛紅點了點頭:“給安排一桌。”他指了指靠裏麵的一張桌子:“就這桌,十個人,再給做幾個菜弄點飯帶走。”


    “行,坐吧,人來了沒?”


    老板一聽是來吃飯的,馬上就是滿臉笑容了,招呼起來:“菜是你們點還是我看著上?有標準沒?”


    “沒什麽標準,挑好的上吧,讓廚師下點心思就行。”蔣衛紅讓安保員去招呼張鐵軍他們進來。


    讓老兩口靠裏麵坐,挨著火牆暖和,張鐵軍和周可麗一邊一個,張鐵兵挨著哥哥,然後是幾個安保員坐在外麵。


    這麽坐的話,萬一發生點什麽情況也方便保護,幾個安保員站起來就能把張鐵軍他們一家護在身後了。


    “鐵軍啊?”有人叫了一聲。


    張鐵軍扶著周爸進裏麵坐下,回頭看了一眼,是那個黑車司機:“你不回家在這吃?老婆孩子不要啦?”


    話說認識好些年了,連他姓什麽叫什麽都還不知道呢。


    “啥呀,一會兒有事兒。你怎麽跑這來吃飯了?”


    “有點事兒,在旅社住幾天。”


    “你現在在哪呢?”


    “在京城。”


    一句一句的閑嘮,張鐵軍打量了一下飯店裏麵的人,兩桌半。一桌五個人,一桌坐了六七個人,再就是黑車司機他們,三個人。


    老板提著個暖壺過來:“喝水還是喝茶你們?茶就是茉莉花。”


    “那就白開水吧。”周可麗知道張鐵軍不喜歡茉莉花茶的那個味兒。周爸周媽也不大喜歡,喝了半輩子早都膩了。


    現在周爸周媽都跟著張鐵軍的習慣冬天喝紅茶,別說這小地方小飯店,去了沈陽京城在飯店裏也找不到,能給泡杯綠茶的都少。


    老板一邊給倒水一邊叭叭叭的報了一堆菜名:“看看這些行不?有沒有要換的?”


    “吃得完哪?”周爸有點擔心點多了。


    “能,”周媽說:“這些大小夥子呢,又不喝酒,能吃完。”


    安保員的飯量都大,他們日常需要訓練的嘛,運動量大飯量自然就大。


    張鐵兵也正是能吃的時候,正是吃窮老子的年紀。


    “不用換什麽,”周可麗說:“再弄個湯吧,有沒有豆腐?”


    “這個點兒新鮮豆腐沒有了,有凍豆腐。要不燉一個?”


    “就杮子雞蛋湯吧,”張鐵軍說:“別放粉麵子,濃一點。”


    這個時候的西紅柿還不像後來都是轉基因催熟的,即沒味兒也嚼不動,九六年這邊還是有老品種的,秋天收了以後凍起來冬天吃。


    “行。”老板倒好了水:“芸豆茄子有凍的有新鮮的,你們要哪個?”


    “芸豆要凍的吧,茄子到是無所謂。”周媽說:“是晚豆不?”


    冬天這邊新鮮的芸豆都是從山東河北運過來的,品種和本地的不一樣,沒那麽好吃。


    芸豆是東北的主要蔬菜,有十幾個品種,什麽早豆晚豆,沙豆麵豆油豆,白的黑的花的紅的圓的扁的寬的窄的,張鐵軍都分不清楚。


    不過肯定是有一點,那就是比從南方運過來的好吃。


    不管什麽菜,東北這邊本地種的味道都會更加濃鬱許多。


    黃瓜一掰開,那股清香味兒能瞬間充滿一間屋子,那西紅柿一咬開,酸酸甜甜入口即化。都是當水果吃。


    “咱家都是油豆,保管你吃了還想吃,就是價要稍高點兒。”


    “那沒事兒,好吃就行。”周可麗說:“蒜薹炒熟啊,炒倒,我們都不愛吃半生的。”


    “行,我和廚師說一聲,你們稍等。帶走的菜等你們吃差不多了下鍋,行吧?省著放涼了。”


    “行,那邊是幾個人?”周可麗看張鐵軍。


    張鐵軍也不知道,就看蔣衛紅:“幾個人?”


    “就兩個,後麵是護橋連的八個人,他們吃飯自己解決。”


    “都管吧,”張鐵軍對老板說:“按十個人標準弄。”


    他又對蔣衛紅說:“人家過來幫忙的,這幾天把夥食都給安排好,就從這定吧,一天三頓讓大夥吃好點。”


    站前飯店和別的中餐飯店不一樣,他這地方是有早餐的,主要就是麵對起早坐火車的人和通勤的工人。


    “行。”蔣衛紅點頭答應下來:“回去我和他們說一聲。”


    菜很快就上來了,大家開動。


    “爸,你喝點酒不?”張鐵軍問周爸。


    “今天不給他喝了,想喝明天再喝。”周媽直接給否了:“也沒有酒癮,那個還是少喝點好。”


    “不喝就不喝,”周爸笑嗬嗬的說:“鐵軍又不能喝,我和誰喝去?和你喝也沒啥意思,喝不過你。”


    周媽和周可麗都笑起來。


    周爸向來不太敢和周媽喝酒,他的酒量在外麵還能乍活乍活,在周媽麵前完全不夠看。就特憋屈。


    人家在家都是想把媳婦給灌醉好行一些事情刺激刺激,他在家就總怕媳婦把他灌醉。那就太刺激了,完全不敢想。


    “菜弄的還可以,”吃了一會兒,周媽點評:“應該是個老廚師,火候弄的真不錯。”


    老板就聽見了,馬上過來得瑟:“還行吧?好吃吧?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老廚師,宴賓樓的,費了不少勁請過來的,味兒絕對霸道。”


    宴賓樓是原來礦區飯店的餐廳,礦區飯店原來是個公司,規模不小,有餐飲部,旅店部和商店部。這會兒已經黃了。


    1987年,礦區飯店門前


    到了九六年這會兒,廚師這個行業有點亂。


    有過去係統出來的老廚師,也有廚師學校出來的新廚師,還有半路上山的野路子廚子,在刀工火候上千差萬別。


    不是說新廚師和野路子做東西就一定不好吃,是細節和火候上存在的差別。


    就像最開始的鍋包肉是薄庫濃醬,要加很多的番茄醬,後來又有了厚庫不加番茄醬的做法,甚至還要爭一下誰才是正宗。


    兩種做法都好吃,但細節和火候上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很多東西都是這樣,不存在孰好孰壞,但肯定是有所不同,大家各有喜好。


    “嗯,應該是個老師傅。”周媽點點頭:“現在的年輕廚師弄不出來這個味兒。”


    周可麗問:“什麽味兒?”


    周媽想了想就笑:“我也說不出來,我又不是廚師,反正吃著就能感覺出來,說不明白。我說了你也不懂,連飯都做不好。”


    “這咋吃吃飯還人身攻擊了呢?我飯做不好咋了?”周可麗不樂意了:“鐵軍做的好就行了唄,非得兩個人都做呀?”


    “挺大個丫頭也好意思。我跟你說啊,以後可不能像以前那麽懶,自己有家了,鐵軍又忙,你得學著執家。”


    “關鍵是我家也不用我們做飯呐,”周可麗晃著腦袋氣周媽:“有食堂,有廚師,收拾屋有家政,我啥也不用幹。氣人不?”


    “死孩崽子。”周媽笑著打了周可麗一下:“你就得意去吧,也不知道怎麽就你運氣這麽好。你可得抓住了。”


    “什麽也不用幹不是讓你什麽都不會,”


    周爸說:“你有那條件不幹,行,但是你得會,明白吧?再一個就是好好培養孩子,這是你的責任。”


    “放心吧,”周可麗給了爸媽一個大笑臉:“我是你們養大的,我什麽樣你們不清楚啊?肯定沒毛病。”


    周媽歎了口氣:“就是你是我們養大的,我們這才不放心呐,你什麽樣我不知道嗎?也就鐵軍不嫌乎你吧。”


    “那不就行了?”周可麗笑著說:“他不嫌我就行了唄,日子是我倆過。”


    “我說不過你,一天嘴叭叭的。”周媽夾了周可麗一眼:“反正啊,啥事兒你自己心裏有點數,有點自覺,別人也幫不到你什麽。”


    “媽,明天咱們這邊是幾點開始?”張鐵軍插了一句,換了個話題。


    “幾點開始?咱們又不搞什麽,咱們九點半十點的過去就趕趟,請人說的是十一點,我估摸著十一點半能開席。”


    “不敬酒行不行?”周可麗說:“鐵軍不能喝酒,就點根煙得了,行不?”


    “行,那有什麽不行的,我跟人說的是補辦,不搞什麽儀式,敬根煙意思意思也過得去。”


    張鐵兵那邊已經劃拉飽了,舀了碗湯慢慢喝:“大娘,嫂子,你們不是還要去弄頭發嗎?天都黑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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