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隊伍在風雪中拖拽著沉重的腳步,如同一串在蒼白巨毯上艱難移動的黑點。祭壇的火塘被遠遠拋在身後,隻留下風雪也無法完全抹去的煙痕。孕母石像裂紋中透出的微光和裂骨指引的生路,支撐著部落麻木的雙腿。岩山走在最前,魁梧的身軀頂開風雪,手中的石斧既是開路的工具,也是沉重的權杖。他偶爾回頭,目光掃過隊伍中央那個被疤臉和安安攙扶著的巨大身影——秦霄手中緊握著那塊裂開的穴熊熊骨,裂痕筆直,指向被他們刻意避開的東北方,如同一個冰冷的圖騰。


    然而,裂骨帶來的方向指引,無法驅散現實的陰霾。


    “公糧”早已耗盡。昨日分到的那點可憐食物,在長途跋涉和刺骨嚴寒的消耗下,如同投入火塘的雪片,消失得無影無蹤。饑餓感不再是腹中的低嚎,而變成了啃噬骨髓的冰錐,抽幹著每一絲力氣。獵手們的腳步越來越虛浮,眼神在風雪中茫然地掃視,卻隻看到一片死寂的蒼白。連隻雪兔的影子都沒有。


    “呼…呼…”秦霄的呼吸沉重而灼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傷口深處那兩股陰寒毒力的拉鋸戰場。新生的暖流依舊在緩慢流淌,滋養著極其微弱的肉芽,但缺乏食物補充的能量,這股暖流如同無源之水,越來越細弱。傷口的劇痛和持續的虛弱感如同沉重的鎖鏈,拖拽著他的意識。他握著裂骨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不是因為警惕,而是為了對抗一陣陣襲來的眩暈。


    “大個子…喝水…”安安踮著腳尖,努力將一個小皮囊湊到秦霄嘴邊,裏麵是出發前灌滿的、此刻已凍得冰涼的雪水。秦霄微微低頭,抿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醒。


    突然!


    “噗通!”


    隊伍後麵傳來沉悶的倒地聲和壓抑的呻吟!


    “阿木!阿木你怎麽了?!”驚呼聲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負責斷後的年輕獵手阿木倒在了雪地裏,蜷縮著身體,雙手死死捂住腹部,臉色在灰白的雪光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蠟黃,豆大的冷汗瞬間浸濕了他額前的亂發。他痛苦地幹嘔著,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怎麽回事?”岩山和疤臉迅速衝了過去。


    “不…不知道…”旁邊扶著阿木的獵手聲音發慌,“剛才還好好的…就是…就是經過前麵那片矮林子邊上時,他好像踩到了什麽軟泥…然後…就這樣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投向隊伍側前方——那裏,風雪似乎小了一些,露出一片低矮、虯結的灌木叢。灌木叢的邊緣,積雪明顯比別處薄,甚至有些融化,露出下麵深褐色、濕漉漉的腐殖土層,空氣中隱隱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中夾雜著腐敗的怪異氣味。


    秦霄冰冷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片區域!胸腹傷口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加劇,仿佛有冰冷的針在傷口深處攪動!同時,一股強烈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排斥感,如同無形的警鈴,在他腦海中瘋狂尖嘯!


    **危險!劇毒!遠離!**


    “別…別過去!”阿木痛苦地呻吟著,手指顫抖地指向那片矮林,“那…那味道…聞了頭暈…踩到的地方…腳…腳也麻…”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了所有人的脖頸!不是來自看得見的敵人,而是來自腳下這片沉默的土地!未知的疾病,比饑餓和風雪更令人恐懼!


    “是瘴氣!是吃人的瘴氣!”一個年老的婦人失聲尖叫,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恐懼,她下意識地後退,仿佛那片矮林是張開的惡魔之口,“我小時候…聽我祖母說過…西邊有些地方,土地是軟的,冒著怪味…人進去,輕的像阿木這樣…重的…會爛掉腸子!死得…死得全身發黑!”


    “瘴氣…”這個詞如同死亡的魔咒,在人群中迅速傳播,帶來一片死寂的恐懼。他們看向阿木痛苦扭曲的臉,看向那片散發著不祥氣味的矮林邊緣,再聯想到昨夜骨杖那些可怕的毒罐…一種對特定地理環境產生致命疾病的原始認知——**瘴氣禁區**的概念,在死亡案例的衝擊下,瞬間成型!


    岩山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看了一眼痛苦呻吟的阿木,又死死盯著那片矮林。作為酋長,他本能地想要探查清楚,但老婦人口中“全身發黑”的死狀和阿木的慘狀,讓他伸出的腳步硬生生頓住。裂骨指引他們避開東北方的穴熊,難道西邊這片看似平靜的雪原下,也隱藏著吃人的惡魔?!


    “退!所有人!立刻退後!遠離那片林子!”岩山嘶聲下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隊伍如同受驚的鹿群,慌亂地向後撤去,一直退到上風處,遠離那股若有若無的甜膩腐敗氣味。


    阿木被同伴拖到遠離矮林的地方,依舊蜷縮著,痛苦地呻吟。他的體溫似乎在升高,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意識也開始模糊。


    “怎麽辦?酋長?阿木他…”同伴焦急地看著岩山。


    岩山眉頭擰成了疙瘩。他不懂醫術,部落裏唯一懂點草藥皮毛的骨杖已經變成了汙穢的屍塊。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秦霄——這個帶來火塘、帶來分食律、帶來裂骨啟示的執火者,能否再次帶來奇跡?


    秦霄在疤臉的攙扶下,艱難地走到阿木身邊。那股甜膩腐敗的氣味淡了許多,但他胸腹傷口的劇痛和強烈的排斥感並未完全消失,反而隨著靠近阿木而有所感應。他巨大的手掌沒有去碰觸阿木,而是緩緩按壓在自己胸腹的傷口上。


    劇痛!一種不同於毒素拉鋸的、帶著灼燒感的劇痛從傷口深處傳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引動了!


    秦霄冰冷的視線如同探針,掃過阿木蠟黃的臉、捂著腹部的手、以及他獸皮靴上沾染的深褐色濕泥。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阿木靴底邊緣——那裏,除了深褐色的濕泥,還粘著幾片極其微小的、已經枯萎發黑的…**艾草葉片**?!


    艾草!秦霄的瞳孔驟然收縮!昨夜在祭壇,骨杖點燃的毒煙裏,就有焚燒艾草的氣味!當時是為了“淨化”,但骨杖的“淨化”本質是劇毒!而這片瘴氣彌漫的濕地邊緣,竟然也生長著艾草?隻是這裏的艾草…形態似乎有些不同,葉片更狹長,邊緣帶著不祥的暗紫色斑點!


    一個模糊卻極其危險的關聯瞬間在秦霄混亂的意識中形成:艾草(有毒變異品種)+ 腐敗濕地環境(特定微生物\/毒素滋生)= 致命瘴氣疾病!


    他按壓傷口的手指猛地用力!傷口傳來的灼痛感瞬間達到頂點!仿佛在警告他,阿木的症狀與他體內的某種毒素產生了危險的共鳴!不能碰!不能治!至少現在不能!


    “呃啊…”秦霄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巨大的身軀晃了晃,臉色更加蒼白,額角冷汗涔涔。他強忍著眩暈,巨大的手指極其艱難地抬起,指向遠離矮林的方向,又做了一個用力向下挖的動作,最後指向自己的嘴,然後緩慢而極其堅定地搖了搖頭!意思是:遠離!挖深坑(隔離)!不能吃(接觸)這裏的東西!


    這個動作,結合秦霄痛苦的表情和指向瘴氣源頭的方向,落在驚惶的原始人眼中,立刻被賦予了神聖而恐怖的解讀!


    “執火者的傷…他的傷在痛!他在警告我們!”疤臉的聲音帶著敬畏的顫抖,“他碰都不能碰!碰了會像他一樣痛苦!甚至…死掉!” 他自動將秦霄的搖頭理解成了對接觸阿木或瘴氣的絕對禁止。


    “挖坑!快!把阿木…挪遠點!挖坑!別讓…別讓瘴氣跑出來!”岩山立刻理解了秦霄手勢中“挖”的含義,嘶聲下令。恐懼賦予了行動力,幾個獵手立刻在遠離隊伍的上風處,用石斧和木棍瘋狂地挖掘凍土,很快挖出一個深坑。


    阿木被小心翼翼地抬到坑邊。他意識已經模糊,痛苦地呻吟著,身體間歇性地抽搐。看著同伴眼中的恐懼和疏離,一種被拋棄的絕望籠罩了他。


    “不…不要埋我…救…”他微弱地哀求著。


    岩山看著阿木,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秦霄那痛苦警告的姿態和瘴氣的恐怖傳說,最終壓倒了情感。他咬咬牙,狠心下令:“放進去!用雪蓋住坑口!留個…留個氣孔!”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阻止“瘴氣”擴散、又不至於立刻悶死阿木的方法。**隔離**,成了應對未知疫病最原始、也最無奈的手段。


    阿木被放入冰冷的深坑,坑口迅速用積雪和凍土塊覆蓋,隻留下一個小小的縫隙。他絕望的嗚咽聲從坑底隱隱傳來,如同垂死的野獸,撕扯著每個人的神經。隊伍沉默地遠離了那個雪坑,也遠離了那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矮林濕地。恐懼如同實質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秦霄胸腹傷口的灼痛感隨著遠離阿木和瘴氣源頭,終於慢慢平息下來,但那種強烈的排斥感和深深的疲憊卻揮之不去。他看著那個被積雪覆蓋的深坑,看著隊伍中彌漫的、對那片矮林刻骨銘心的恐懼,看著岩山眼中殘留的痛苦與決絕。


    **瘴氣禁區**——這片土地被永久地打上了死亡的烙印。它的範圍、它的氣味(甜膩腐敗)、它的地表特征(積雪薄、濕軟腐殖土)、它生長的特定植物(帶紫斑的毒艾),以及它帶來的可怕症狀(劇烈腹痛、嘔吐、發熱、意識模糊…),如同用阿木的生命作為代價,被深深地刻入了部落的集體記憶和生存法則之中。從此,西行的路上,所有類似的地貌,都將成為不可觸碰的絕對禁區。


    風雪依舊,隊伍在更深的沉默和更濃的恐懼中繼續西行。秦霄握著那塊裂骨,裂痕依舊指向東北方,但此刻,一個更近在咫尺、更無形卻更致命的敵人——“瘴氣”的陰影,已經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這支遷徙的部落。對疾病地理的認知,在鮮血與隔離的慘痛中,邁出了蒙昧而沉重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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