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母石像腹部的微光在漸亮的晨光中隱去,但它帶來的震撼與新生般的希望,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久久不散。部落圍著火塘,不再有昨夜的絕望與猜忌,一種沉甸甸的、帶著敬畏的平靜籠罩著眾人。岩山酋長將象征豐饒的獸牙石串掛在石像裂口邊緣的舉動,如同一個無聲的宣言,宣告著新的圖騰崇拜已然確立。


    然而,這份平靜之下,焦慮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從未真正消失。


    風雪雖然小了些,但灰蒙蒙的天穹依舊低垂,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抽打在臉上生疼。食物的問題在“分食律”的約束下暫時壓製了衝突,但存量告罄的陰影如同餓狼,在每個人的胃袋裏低嚎。更迫在眉睫的,是那如同懸頂之劍的“穴熊”部落的威脅。


    骨杖死了,但“穴熊”的爪痕並未消失。昨夜祭壇的混亂、火光、骨哨的警報…在這片被風雪模糊了界限的獵場上,對方不可能毫無察覺。報複,隨時可能降臨。是戰?是避?是轉移?部落的未來,懸於一線。岩山站在火塘邊,魁梧的身軀如同磐石,但緊鎖的眉頭和眼底深處難以掩飾的焦灼,暴露了他內心的重壓。作為酋長,每一個決定,都關乎部落的存亡。昨夜還能靠執火者的“分食律”穩住局麵,如今麵對這莫測的強敵和惡劣的天時,他又該依靠什麽做出決斷?


    “酋長…”疤臉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派出去的哨子(偵察的人)…還沒回來。風雪太大,我怕…”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意思不言而喻。哨兵可能折在了風雪裏,也可能…遭遇了穴熊部落的獵殺隊。


    岩山沉默著,目光掃過周圍。獵手們圍坐在火塘邊,雖然不再恐慌,但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的茫然和對酋長的依賴。他們習慣了聽從骨杖的“祖靈啟示”,習慣了酋長根據經驗做出的判斷。如今骨杖已死,麵對這前所未有的危機,岩山自己也感到一種巨大的、無處著力的茫然。經驗?在這反常的暴風雪和敵情不明的絕境下,經驗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決策的真空,比饑餓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帶著痛苦的悶哼聲傳來。


    是秦霄。


    他依舊倚靠著石牆,巨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胸腹間的傷口雖然在那股新生的暖流滋養下不再急劇惡化,但每一次呼吸牽扯帶來的劇痛,以及體內兩股殘餘毒素緩慢拉鋸帶來的持續虛弱感,依舊如同沉重的枷鎖。他閉著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似乎在極力對抗著某種不適。


    岩山和疤臉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岩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敬畏、感激,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執火者…他是否還能帶來指引?


    突然,秦霄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中沒有痛苦,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鷹隼鎖定獵物般的銳利!他的視線,死死釘在自己身前火塘邊緣的灰燼裏——那裏,靜靜地躺著一塊被火焰舔舐過的巨大熊骨!


    那是昨夜篝火燃燒的殘留物,一塊取自穴熊前肢的、極其粗壯的臂骨。骨頭被燒得焦黑,表麵布滿縱橫交錯的裂紋和灼燒的孔洞。這本是尋常的燃燒殘骸,但在秦霄此刻異常專注的視線下,這塊焦黑的熊骨,卻仿佛蘊藏著某種不尋常的信息。


    秦霄巨大的手掌動了。他伸出兩根手指,並非去拿那塊熊骨,而是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按壓在自己胸腹間那道猙獰的傷口邊緣!動作牽動了傷處,劇痛讓他的臉頰肌肉瞬間繃緊,但他卻毫不在意,仿佛在感受著傷口深處傳來的某種極其細微的律動。


    “呃…”又是一聲壓抑的悶哼。這一次,他緊鎖的眉頭似乎捕捉到了什麽!他猛地抬起頭,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探針,穿透石牆的縫隙,投向灰蒙蒙天穹下某個特定的方向——東北方!那個方向,正是昨夜骨哨聲隱約傳來的方向,也是“穴熊”部落最可能盤踞的區域!


    就在他視線投向東北方的瞬間!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那塊焦黑的熊骨上傳來!


    圍坐在火塘邊的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心頭一跳!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隻見那塊靜靜躺在灰燼中的巨大熊骨,靠近中央的位置,一道全新的、極其筆直且深邃的裂痕,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瞬間貫穿了骨身!裂痕的邊緣,甚至崩飛了幾點細小的焦黑骨屑!這裂痕的出現是如此突兀,如此清晰,與骨頭上其他火焰灼燒出的雜亂裂紋截然不同!


    死寂!


    火塘邊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風雪在外的呼嘯。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古老血脈深處的悸動,瞬間攫住了每一個原始人的心髒!他們看看那塊裂開的熊骨,又看看秦霄按壓著傷口、痛苦而專注地望向東北方的巨大身影,再看看那塊熊骨上新出現的、筆直指向東北方的深邃裂痕…


    一個震撼的、邏輯自洽的關聯,如同閃電般劈開了蒙昧的混沌!


    執火者的傷口在劇痛!他痛苦地望向東北方!


    然後,來自穴熊的骨頭…裂開了!裂痕筆直地指向…東北方!


    這…這難道是…**啟示**?!


    是執火者傷口的痛苦,引動了穴熊亡靈的憤怒?還是這來自敵人的骨頭,在預示著東北方潛藏的巨大凶險?!


    “是…是穴熊亡靈的警告!”一個老獵手聲音發顫,指著那塊裂開的熊骨,眼中充滿了恐懼,“那裂痕…像矛!像箭!直指東北!那邊…有埋伏!有大凶險!”


    “執火者的傷…他的傷在痛!他感覺到了!”另一個獵手激動地附和,看向秦霄的目光充滿了敬畏,“他在用他的傷痛…為我們探知危險!”


    恐慌瞬間在人群中蔓延!東北方!那個方向瞬間在所有人的意識中被標記上了猩紅的、代表死亡的危險符號!昨夜對穴熊部落報複的恐懼,此刻被這塊裂開的熊骨和秦霄痛苦凝視的姿態無限放大、具象化!


    “不能去東北!絕對不能!”有人失聲喊道。


    “對!骨裂了!凶兆!大凶兆!”


    “酋長!我們往西邊撤吧!避開東北!”


    岩山的心髒也在狂跳!他看著那塊裂痕筆直的熊骨,看著秦霄痛苦而專注的姿態,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告訴他——這絕非巧合!這是某種…征兆!是執火者用他的傷痛,為他們部落揭示的生存之路!


    “肅靜!”岩山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威嚴。他大步走到火塘邊,蹲下身,極其鄭重地用雙手捧起了那塊裂開的熊骨。焦黑的骨片觸手冰冷而沉重,那道筆直、深邃、指向東北方的裂痕,如同命運的刻痕,清晰無比。


    “疤臉!”岩山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立刻通知所有人!收拾能帶走的東西!放棄祭壇!我們…往西走!避開東北方!”


    “是!酋長!”疤臉毫不猶豫地領命,看向那塊裂骨的眼神充滿了敬畏。他迅速起身,將命令傳達下去。


    人群騷動起來,但這一次,不是恐慌的混亂,而是一種有了明確方向的、帶著敬畏的服從。放棄祭壇雖然令人不舍,但比起那裂骨直指的東北方凶險,這無疑是最安全的選擇!執火者的傷痛和這塊裂開的熊骨,共同為他們指明了生路!


    秦霄緩緩收回了按在傷口上的手指,也收回了望向東北方的目光。他體內傷口的劇痛,在剛才那極致的專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共鳴下,似乎真的平息了一絲。他看著岩山鄭重捧著那塊裂骨,看著人群在西撤命令下迅速行動,冰冷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了然。


    那裂痕…並非什麽亡靈啟示。


    那隻是火焰灼燒不均、內部應力在冷卻過程中自然釋放的結果。他按壓傷口帶來的劇痛和隨之產生的、對潛在危險方向(基於昨夜線索和自身直覺)的強烈感知,與這骨裂發生的時機和方向,形成了一種驚人的、邏輯自洽的巧合!


    但這巧合,在原始人眼中,在決策真空的絕境下,卻成了無可辯駁的“神諭”!它提供了一種超越經驗的、看似“客觀”的決策依據!它用最直觀、最具衝擊力的方式(骨頭裂開),將無形的凶險具象化(指向東北方的裂痕),並賦予其不容置疑的權威(源自執火者的傷痛與“感應”)。


    **骨卜裂痕**——一種基於自然現象偶然性、心理暗示和強邏輯關聯的原始占卜決策方式,在這風雪圍困、強敵環伺的絕境中,伴隨著一塊熊骨的碎裂和秦霄傷口的劇痛,悄然誕生!


    岩山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裂開的熊骨,如同捧著部落的命脈。他走到秦霄麵前,目光複雜而深邃:“執火者…你的傷痛,為我們部落劈開了迷霧。” 他將那塊裂骨鄭重地放在秦霄腳邊,“這塊指引我們生路的聖骨…當由你保管。”


    秦霄沒有拒絕。巨大的手指輕輕拂過骨頭上那道筆直的裂痕,冰冷的觸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一個文明在蒙昧中摸索決策依據的沉重脈搏。


    部落開始迅速而有序地撤離祭壇。人們拆解著能帶走的獸皮、工具,小心地將孕母石像裂口邊緣那串象征豐饒的獸牙石串取下,交給岩山保管。他們最後看了一眼那尊裂紋遍布卻不再令人恐懼的石像,帶著對“新孕母”的敬畏和對裂骨指引的絕對信任,沉默而堅定地踏入西麵的風雪。


    秦霄在疤臉和安安的攙扶下起身。胸腹傷口的劇痛在西撤的決定做出後,似乎真的減輕了少許。他最後看了一眼祭壇空地上那堆依舊在石牆堡壘中穩定燃燒的火焰——**火塘永燃**的象征。然後,他的目光掃過被留在灰燼中的、其他未被“啟示”的普通骨殖碎片。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占卜的“聖物”,需要特定的“載體”與“儀式”。這塊裂開的穴熊熊骨,將是第一個。**


    風雪呼嘯,西行的隊伍在茫茫雪原上拖出長長的足跡。秦霄巨大的身影走在隊伍中間,手中緊握著那塊裂開的熊骨。裂痕筆直,指向他們避開的東北方,如同一個冰冷的警示,也像一個文明蹣跚學步時,在未知黑暗中摸索出的第一根決策拐杖。占卜的種子已經埋下,它將在未來的血與火中,不斷被驗證、被依賴、被賦予更複雜的形式,直至深深融入這個部落的決策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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