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竹籬初見


    蜀地的秋陽如同融化的金箔,沉甸甸地壓在黛青色的山巒上。玄霜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潮濕悶熱的空氣裹挾著泥土與稻穗的氣息撲麵而來,遠處梯田裏,稻浪翻湧著碎金般的光,與天際燃燒的火燒雲連成一片。蟬鳴在竹林間此起彼伏,老嫗坐在竹椅上搖著扇子,藍布圍裙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跡。


    老嫗往灶膛裏添了把幹透的竹枝,劈啪作響的火苗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鍍上金邊。\"我那犬子,自小就愛擺弄鍋鏟。\"她說起兒子時,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細碎的光,就像蜀地夏夜稻田裏忽明忽暗的螢火,\"七八歲時偷摸用陶罐煨野兔,結果把茅草棚點著了,屁股上挨了他爹好一頓揍。\"


    玄霜往陶罐裏續了瓢井水,聽著老嫗帶著顫音的笑聲,恍惚間竟覺得這竹屋裏的暖意,比昆侖虛任何一處結界都要真切。院外的秋蟬扯著嗓子嘶鳴,老嫗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淚花,從牆縫裏摸出個油紙包。拆開時露出半塊桂花糕,金黃的糕體上還嵌著幾粒黑亮的芝麻,\"這是他上個月帶回來的,說是鎮上新來的師傅做的。\"


    \"阿花,莫要嚇著客人。\"老嫗輕斥著擋在玄霜麵前的母貓。這隻毛色油亮的橘貓弓著背,琥珀色的瞳孔警惕地收縮,尾巴炸成蓬鬆的掃帚狀,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玄霜下意識後退半步,冰藍色裙擺掃過竹籬上纏繞的牽牛花,驚落一串晨露。


    就在這時,山道上突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娘!我帶了新鹵的豬頭肉!\"隨著喊聲,一個紮著藍布頭巾的婦人挎著竹籃闖入視線。她約莫三十歲出頭,兩頰泛著健康的紅暈,笑起來時眼角堆起細密的皺紋,像極了田埂邊綻放的野菊花。竹籃裏的鹵肉裹著油亮的醬汁,幾條鹹魚表麵撒著鮮紅的辣椒麵,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這是......\"婦人瞥見玄霜時腳步一頓,竹籃裏的碗筷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玄霜破損的冰藍色裙擺上,又掃過她腰間泛著冷光的冰劍,眼底閃過一絲戒備。但很快,她便露出爽朗的笑容,酒窩深深凹陷:\"是路過的妹子?快進屋歇著,這天悶熱得能把人烤化咯!\"


    玄霜被這份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局促,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裙擺。記憶裏在昆侖虛,修士們相見時總是頷首行禮,言語間帶著疏離的客套,哪裏見過這般直白的關切。\"多謝......\"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被婦人一把拉住手腕:\"跟我還客氣啥!瞧這細皮嫩肉的,莫不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嫗拄著竹杖慢悠悠起身,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笑意:\"是個投緣的好姑娘,昨兒夜裏幫我收了半筐艾草。\"她的話讓婦人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重新打量玄霜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親切。這時,院角的橘貓突然\"喵嗚\"叫了一聲,跳上婦人的竹籃,爪子差點掀翻鹵肉的油紙。


    \"去去!\"婦人笑著拍開貓咪,動作卻輕柔得很,\"饞貓!等會兒給你留肉渣。\"她轉頭對玄霜眨眨眼,壓低聲音道:\"這畜生最會撒嬌,見著生人凶得很,熟了比誰都黏人。\"這句話讓玄霜想起昆侖虛那些對她敬而遠之的弟子,心裏突然泛起一絲暖意。


    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天際的火燒雲漸漸被烏雲吞噬。\"要落雨了。\"老嫗望著天色喃喃道。婦人立刻手腳麻利地收拾竹籃,一邊將鹵肉往陶碗裏盛,一邊絮叨:\"王老板新教的鹵法子,加了蜀地特有的山奈,香得很!妹子快嚐嚐!\"她不由分說地塞給玄霜一雙竹筷,自己則擼起袖子,開始擦拭桌上的灰塵。


    玄霜望著碗裏油亮的鹵肉,又看看在屋裏忙前忙後的婦人,喉嚨突然發緊。記憶中,上一次有人這樣不由分說對自己好,還是在……


    雷聲越來越近,豆大的雨點砸在竹籬上,濺起細小的泥花,而這間簡陋的竹屋裏,卻漸漸漫起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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