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第二滴水珠從那把純黑、死寂的傘尖墜落,砸在門洞冰冷的泥地上,碎裂的聲音在死寂裏被無限放大,像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空氣凍成了冰坨子。門洞裏,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邊緣,那個撐黑傘的瘟神,像尊從墓裏爬出來的石像,紋絲不動。看不清臉,隻有兩道毒蛇似的目光,冰冷黏膩,死死釘在我左手無名指根那枚糊滿油汙血漬的戒指上。


    我全身的骨頭縫裏都在往外冒寒氣,左半邊身子的麻痹感被這巨大的恐懼刺激得針紮似的疼。心髒在腔子裏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動都扯著蝕骨陰寒盤踞的筋骨。無名指根那枚戒指燙得像塊烙鐵,尖銳的灼痛直衝天靈蓋,戒指表麵那點暗金色的碎屑瘋狂閃爍著微弱的光,像是在無聲尖嘯!


    身後,木板床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嘎吱”!


    江嶼喉嚨裏滾著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咆哮!他那隻還能動的手死死摳著身下破敗的床板,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爆出青筋,灰敗的臉上因為強行發力湧起病態的潮紅!胸口那裹著厚厚藥布的地方劇烈起伏搏動,隔著棉襖,一股滾燙灼熱、帶著古老鋒銳氣息的暖流狠狠撞在我按著他肩膀的手上!像是他體內那頭被驚醒的凶獸,正瘋狂地撞擊著牢籠!


    不能打!絕對不能打!


    他胸口那骨頭茬子!一動就得要命!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死死按著江嶼劇烈顫抖的肩膀,充血的眼睛猛地掃向牆角縮成一團、抖得如同篩糠的王婆子!


    “王婆子!鹽!把鹽罐子給我!”我嘶聲吼著,聲音劈了叉,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王婆子被我吼得渾身一哆嗦,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渾濁的老眼茫然又驚恐地看向我,又看看門洞外那片濃重的陰影和那把巨大的黑傘,嘴唇哆嗦著,愣是沒動。


    “鹽!!”我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眼神凶狠得能吃人,“快!!”


    也許是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對門外瘟神的恐懼,王婆子終於像被燙了屁股似的,連滾帶爬地撲向灶房角落,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個油膩膩的粗鹽罐子,踉蹌著扔了過來!


    我一把抄住!粗糲的陶罐硌著手心。沒半分猶豫,我另一隻手飛快地從懷裏掏出那個從濟生堂抓回來的、裝著上好田七粉的小油紙包!用牙咬開封口,看也不看,將裏麵暗紅色的、散發著濃烈藥香的粉末,一股腦全倒進了粗鹽罐子裏!手指頭伸進去,用盡力氣,瘋狂地攪!攪!攪!


    暗紅的田七粉混著粗糲發黃的鹽粒,在罐子裏翻騰、混合,散發出一種刺鼻又辛烈的古怪氣味!


    “江嶼!張嘴!!”我猛地轉身,聲音因為巨大的決絕和恐懼而扭曲變形!左手死死掰開他緊抿的、幹裂的嘴唇,右手抓起一把混合了田七粉的粗鹽,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塞進了他嘴裏!


    “唔——!!!”


    江嶼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向上彈起!喉嚨裏爆發出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慘烈痛嚎!那雙黑沉沉的眼眸瞬間赤紅如血!瞳孔因為無法想象的劇痛而縮成了針尖!裏麵布滿了血絲和被強行撕裂的瘋狂!


    粗糲的鹽粒混合著辛辣的藥粉,如同無數把燒紅的小刀,狠狠刮擦著他幹澀脆弱的口腔和喉嚨!那痛楚深入骨髓,瞬間點燃了他身體裏所有殘存的痛覺神經!


    他殘破的身體瘋狂地痙攣、扭動!力量大得驚人!我幾乎按不住他!那隻還能動的手胡亂地抓撓著,指甲深深摳進床板裏,木屑紛飛!胸膛如同被點燃的風箱,劇烈地起伏搏動,每一次起伏都牽扯著胸口的傷處,那裹得厚厚的藥布瞬間被暗紅的血漬和絲絲縷縷粘稠的黑水浸透!


    “呃啊啊啊——!!!”


    更淒厲的慘嚎從他喉嚨深處炸開!伴隨著這聲痛嚎,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了血腥、藥味、還有某種古老暴戾氣息的灼熱氣流,猛地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就在這劇痛達到頂峰的瞬間!


    他胸口那裹著藥布、正瘋狂滲血的恐怖傷處,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點刺眼的暗金光芒!


    那光芒並非來自體外,而是從他體內深處透射出來!穿透了層層藥布和棉襖,如同燒熔的銅汁被強行灌入了血肉!光芒所過之處,那劇烈搏動的傷處似乎猛地一滯!


    緊接著!


    “嗡——!”


    一聲低沉、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嗡鳴,極其突兀地在他體內響起!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劇痛徹底激怒,發出了第一聲宣告蘇醒的咆哮!


    這嗡鳴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鋒銳,瞬間壓過了他痛苦的嘶吼,也穿透了凝固的空氣,狠狠撞在門外那片濃重的陰影上!


    門洞外,那個一直如同石雕般靜立、撐著一把巨大黑傘的身影,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籠罩在他臉上的模糊光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極其短暫地波動了一瞬!那兩道一直冰冷黏膩、如同毒蛇般鎖定我戒指的視線,驟然間轉向了木板床上正經曆著非人劇痛的江嶼!那目光裏,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了…震驚?!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忌憚?!


    有效!


    這搏命的土法子!這劇痛!竟然真的把他體內那點蟄伏的、屬於青銅門的凶戾力量徹底點燃了!


    “呃啊——!!!”


    江嶼的慘嚎聲陡然拔高,變成了更加瘋狂、更加不似人聲的咆哮!充滿了被徹底點燃的暴怒和無邊無際的痛苦!他身體痙攣的幅度驟然加大!那隻死死摳著床板的手,猛地向上揮起!帶著一股玉石俱焚般的蠻橫力量,狠狠砸向自己劇痛翻滾的胸口!


    “不要——!!”我肝膽俱裂,瘋了一樣撲上去想抓住他的手!


    晚了!


    砰——!!!


    一聲沉悶到極致、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朽木上的巨響!


    他那裹著厚厚藥布、正透出暗金光芒的胸口,被他自己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中!


    “哢嚓——!”


    一聲令人頭皮徹底炸裂、靈魂都要凍結的脆響!如同萬載玄冰被巨力硬生生崩斷!


    厚厚的藥布瞬間被砸得凹陷下去!暗紅的血和粘稠腥臭的黑水如同高壓水槍般,猛地從布料的縫隙裏噴射出來!濺了我滿頭滿臉!滾燙!粘膩!


    “噗——!”


    江嶼口中鮮血狂噴!這一次不再是汙黑的血塊,而是鮮紅刺目的血箭!混著破碎的內髒碎末!他整個人被這股巨大的反衝力頂得重重向後撞在土牆上!牆壁上的灰土簌簌落下!


    他砸在牆上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裏爆發出的慘烈痛嚎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掐斷了脖子!那雙赤紅如血、充滿瘋狂痛苦的眼睛,驟然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一片空洞死寂!身體如同被徹底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破麻袋,軟軟地沿著冰冷的土牆滑落下來,重重摔在破木板床上,再無聲息。


    隻有胸口那被他自己拳頭砸中的地方,藥布被染得一片刺目的暗紅,邊緣焦黑卷曲,正極其微弱地…透出一點凝練如實質的暗金色光芒?像一顆被強行嵌入焦黑血肉裏的…滾燙銅釘!


    死…死了?


    被我…被我一把鹽…活活疼死了?還是…被他自己的拳頭砸死了?


    巨大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瞬間將我吞噬!整個世界失去了所有聲音和顏色!隻剩下那片刺目的暗紅和那點微弱卻沉重的暗金光芒!


    “不——!!!”一聲淒厲到非人的哭嚎從我喉嚨深處炸開!我瘋了一樣撲到那具無聲無息的軀體上,雙手死死抓住他襤褸的衣襟,拚命搖晃!“江嶼!江嶼你醒醒!你不能死!你給老娘醒過來——!!!”


    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滾燙的,混著他噴濺在我臉上的鮮血,又腥又鹹。


    就在我哭得撕心裂肺、幾乎要背過氣去的時候——


    被我瘋狂搖晃的身體,胸口那正透出暗金光芒的恐怖傷處,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


    一直死寂無聲的江嶼,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壓抑、極其艱難、如同兩塊燒紅的青銅片在強行摩擦般的…悶哼!


    “呃…嗬…”


    那聲音幹澀,沙啞,充滿了被強行從死亡深淵裏拖拽出來的巨大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我哭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猛地低頭看去!


    隻見江嶼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眸深處,一點微弱卻異常凝練、如同淬火後新開刃的刀尖般的暗金光芒,極其艱難地、無比緩慢地…重新亮了起來!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和狂怒,而是一種被劇痛和死亡淬煉過的、更加純粹、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鋒銳!


    他的視線毫無焦距地掃過屋頂的黑暗,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移動著。


    最終,穿透淚水和絕望的迷霧,死死地、無比精準地……釘在了我左手無名指根——那枚糊滿血汙、油漬、此刻正因為他的蘇醒而瘋狂灼痛閃爍的戒指上!


    沾滿鮮血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裏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被死亡淬煉後更加滾燙、更加蠻橫的、不容置疑的執念,重重地砸下:


    “…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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