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熟悉達塞拉的未婚妻,艾斯特定然需要頗多時間。在這期間,銀獅會關注她的一舉一動,逼迫她將時間的利用率發揮到最大化。如果學校的老師、公司的領導都有這樣的執著,那翹課的學生和早退的職員怕是都要變成稀有物種,讓躲在社區花園鍛煉的賽爾無需再操心噪音的問題了,最少在星期五這天不會因早歸的鄰居而中斷訓練。


    在掌握祈信之力的調度後,賽爾根據阿納塔的建議,借鑒那些超能力漫畫中英雄變強的套路,通過自我傷害以促進祈信之力的進化。他首先想到的是模仿搏擊選手,用拳頭重擊最容易讓人失去行動力而又不致命的肝髒部位,但並沒有實現預期的效果。經過一番冥思苦想,他把攻擊目標改為心髒、頭顱這些致命部位,再把拳頭上的祈信之力推動到頂峰,並遏製受擊部位的祈信之力,一擊之後,果然大有裨益。


    在重拳轟擊麵門的一刹那,為了保護他的軀體,被遏製的祈信之力瘋狂地往麵門調度,為衝擊他的阻遏而突破閾值,使他的力量登臨全新的高度。


    這樣的訓練法不可能沒有副作用。在巨力的衝擊下,他的頭顱牽動著軀體飛射而出,刮斷草皮、割開樹木,直到砸中晨曦巨木裏分層的頂板,他才被撞回地表,幾經反彈後停止運動。


    說來複雜,其間耗時不到一毫秒。這超越了他的反應極限,他不得不借助視界才能看清自己的運動過程。要怪,就怪祈信之力的遞增效應太誇張,誇張遠超他之前所能夠駕馭的極限。他必須重新適應增強後的力量,待適應新的力量概率方可再次突破。


    經此一試,退休的老精靈們謠傳是二十年戰爭時期的炮彈被引爆,孩子們則說真理教的信徒在生產土製炸藥,社區警鈴大作,警車、軍車把花園圍得水泄不通,叫賽爾有苦說不出:


    如此耗下去,早晚得露餡,何時是個頭!


    這可真是破圍如驚濤駭浪,轉進如秋風落潮。祈信之力這玩意,生如萬鈞之雷,靜如春雨之息,全憑天意,自控艱辛。


    不消賽爾解釋,齊約娜也知道是他惹的麻煩,也不多責備,專心下廚去了。齊約娜越是這樣,賽爾越自責,所幸阿納塔放假休息,拉著賽爾進了書房,那個興奮勁兒,誇張極了:


    “帝皇賜福啊!賽爾哥哥,我看小區的業主交流頻道裏說有人在花園放炸彈,還以為是真理教打進晨曦來了,可我一想,有賽爾哥哥在,他們不會被當場拿下嗎?果然,是賽爾哥哥——”


    “阿納塔,你怎麽曉得業主們談什麽?你真有智能手機嗎?”


    阿納塔一咬牙,先確認房門反鎖,才把書包撂地上,手伸進夾層裏,掏出一台雜牌的智能手機,小嘴巴撅得可憐又得意:


    “嘿嘿,我攢了一年的零用錢買的!賽爾哥哥,你可不能向媽媽告密呀?”


    賽爾無言以對。他總不能說阿納塔學壞了,然後找齊約娜打小報告吧?起碼他印象裏阿納塔的成績非常穩定,從沒有退步的跡象,就由得阿納塔藏點兒男孩子夢寐以求的小玩具吧:


    “阿納塔,有些時候,爸爸媽媽不點破不代表他們不清楚…總之,你珍重吧。”


    “賽爾哥哥有些沮喪啊?是遇到什麽難關了?你的力量,不是剛剛進步嗎?”


    待賽爾解釋完緣由,阿納塔啞火了:


    “怎麽回事呢?嫻熟度是角色扮演遊戲裏的要素,漫畫、電影裏的超級英雄從來沒談過啊…”


    “唉,如果不存在擾民的問題,我都懶得鍛煉了,直接去找先祖,等她打我,打到我比她強了,一鼓作氣拿下,事情就了結了。


    可晨曦的人口這麽密集,丁點兒的小動靜都瞞不住,該怎麽辦是好…”


    “聽起來,要是沒有我們這些累贅,賽爾哥哥連班布爺爺都有信心戰勝呢,”阿納塔歪著半拉嘴角,盤腿坐地,滑動手機的指頭加速了,“這種心態要不得。長此以往,賽爾哥哥的成分要和格威蘭陸軍一樣複雜啦!”


    賽爾蹲到阿納塔身後,看阿納塔又在網絡裏刷哪些奇奇怪怪的論壇,卻沒想到,阿納塔把手機放在書櫃上,請賽爾陪他看一部電影的解說視頻。


    “沒有人會注意爆反裝甲裏塞了多少火藥,就像沒人關注格威蘭的女人都愛用深色的眉筆一樣——


    你問為什麽?因為金色的眉毛淺得像隱身衣,讓人誤以為她們是燒傷未愈!”


    電影的開頭,一名陸軍軍官教導新兵對後勤倒賣火藥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自找不痛快。這名新兵就是電影的主角,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染發、不紋身,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參軍,想報效祖國,卻在前往北共治區的第一天就被現實痛擊——


    軍備廢弛,軍心渙散,老兵們惦記著新兵們的屁股,中層軍官們謀算著倒賣軍火,高層的將軍們向王庭報高價買土作坊的黑槍、吃回扣吃到滿嘴流油。主角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便向軍事委員會遞交舉報信,可舉報信卻被長官截下。


    長官把主角好一通臭罵,把他送去特戰隊服役。特戰隊裏的士兵都是百裏挑一的精銳,執行任務前需要向王庭宣誓,把性命托付給格威蘭的君主。主角找到了一絲慰藉,他刻苦訓練,希望成為正式隊員,誅滅罪惡的真理教,帶來和平。但在一次緊急任務中,他親眼目睹特戰隊隊員把虐殺的俘虜做成罐頭來替換救濟糧,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便借著真理教來襲的機會,替戰友擋子彈,用半片肺葉換了枚戰鬥英雄勳章,回到陸軍任職。


    因為肺部創傷,他產生了嚴重的嗎啡與煙草依賴,手頭愈發拮據。漸漸的,他不再和後勤較真,隻要後勤願意分他一杯羹,他便裝聾作啞,任後勤把爆反裝甲掏空。而送他去特戰隊的長官也心生內疚,對他多有提攜,加上他為人老實本分,從不貪多,他很快榮升中校,專管後勤的肥缺,撈的黃金白銀以百萬威爾計。


    一天,陸戰隊的士兵們怒氣衝衝地鬧事,他親自去察看情況,原來是新配發的機槍過於輕盈,輕盈到剛提起來便解體,一發子彈都扣不出去。他花錢請女星來軍營跳舞,強迫女星被士兵們揩油、調戲以平息事態,導致女星衣不蔽體地坐直升機逃離。事後,長官問他是怎麽忽悠住那群大頭兵的,他卻用德高望重和潔身自好為自己貼金。


    就這樣十年過去,直到新的一年,又有新兵入伍,在他巡視倉庫時,一名年輕氣盛的新兵衝來,向他舉報管理人員監守自盜。他卻說格威蘭人就是這個德行,假如人人都較真,還有誰願意來當兵呢?


    第二天,他看著桌子上的舉報信,喊來那名新兵,勸新兵學習學習前輩,多混日子多摸錢,別想著拚命。可新兵沒有理會他,拿起那封舉報信,端重地敬了一禮,扭頭離去。


    電影的終幕,他叼著煙,拿著火機的手不住顫抖,終是沒有報告上級,期待著有一天陸軍的腐敗能暴露在陽光之下,把他這條蛆蟲曬成屍體。


    是隨波逐流,忘卻本心?還是沉湎曾經,向隅而泣?又或者奮起反抗,公然逆行?


    清或濁,全在一念之間。


    賽爾有了相應的感悟,可光是感悟有何用?他抵牆而坐,遠望窗邊,眼瞳失焦得厲害,分不清是對玻璃笑還是朝雲霞傷情:


    “這是一個浪漫的故事,卻不是我需要的故事。”


    阿納塔大為不解:


    “賽爾哥哥不喜歡這部電影?”


    “阿納塔,我有著獨特的祈信之力,我能看到他人的過往,我能看到很多人的悲劇。


    我看到的格威蘭陸軍士兵,是為了養家糊口或合法的公民身份而參軍,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發家致富,隻是求一口飯吃。他們在前線衝鋒時,長官在辦公室裏喝茶,盤算著怎麽克扣新的軍費,讓他們用最劣質的裝備圍攻真理教的信徒。


    他們發現他們的子彈打不穿敵人的防彈衣,而敵人的子彈卻能貫穿他們的鋼甲,他們拚著命繳獲敵人的武器,在上麵檢查到格威蘭軍工廠的生產鋼印,便耍起滑頭,出勤時對天鳴槍,做做樣子,和真理教的人達成默契,從不死鬥。


    軍官斥責他們是頭疼的無賴,罰他們跑操五十圈,罰他們空腹站白崗。他們曬黑了一身皮,窩了滿腔的怨氣,學著前輩們用酒精麻痹自己。


    麻痹多了,就成了放縱。他們不服氣,憑什麽長官們天天香歌美人,他們卻要窩在軍營,守身如玉?他們瞅準軟弱的後輩,瞅準青澀學生和市民,在侮辱後輩時,把後輩想象成長官;在強暴學生、市民時,把學生、市民幻想成長官的女人。


    久而久之,想象不再重要,他們迷上了這種主宰別人的感覺,從中體會那高人一等的樂趣。他們遺忘了羞恥心,以強暴為榮,以嫖娼為樂,駐地的市民苦不堪言,不再偏向他們,而是加入真理教,爭取把他們從北共治區趕出去。


    等長官發覺他們已經是一群廢物,他們就是時候退役了。他們回到故鄉,向親友吹噓從軍的經曆,被親友鄰居當成怪物而遭疏遠。他們不懂,為何在北共治區稀鬆平常的事,在格威蘭卻為人所不恥?他們認為這些人瘋了,在敵對、歧視與孤立中度過十幾年,終在一個宿醉後的早晨拿起剃須刀,照見了鏡子裏被掏空的軀殼,恍然明悟瘋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自己!”


    阿納塔是雙手相扣,極其不安。在他的印象裏,賽爾從未一口氣吐露過這般費解的心聲。懵懂之中,他想到了傾訴,他猜到賽爾是想傾訴什麽,便追問了:


    “他們為什麽心甘情願地墮落?”


    賽爾看向阿納塔,眼底的驚訝漸成肯定:


    “因為他們明白,不管他們造了多少孽,都有帝皇使者替他們兜底。”


    “是因為班布爺爺?”


    “是的,都是因為聖恩者中的無冕之王,因為能以一人之力壓倒全世界的帝皇使者。”


    “賽爾哥哥,你…你想要挑戰班布爺爺?”


    “假如我能擊敗先祖,我就會挑戰班布爺爺,”賽爾盯著右手的掌紋,緩緩地閉上眼,重重地握住拳,“我會將爺爺打敗的,我會的。”


    阿納塔挪到賽爾身側,打氣似地舉拳對碰:


    “嗯,賽爾哥哥,我相信你。”


    “嗬,有誌氣,”在聖城的製高點,久坐聖環殿的班布先生睜開了他的眼睛,“沒錯,你能讓爺爺滿意的。”


    “統領?”


    “進。”


    白發蒼蒼的法普頓站在班布先生的右後方,陪他一同俯瞰聖城:


    “格威蘭海軍似乎有變,統領。”


    “哦?”


    “他們的主力的確出事了。這一年來,他們的三支艦隊駐紮在溫亞德舊港附近,可昨天,有人拍攝到艦隊離港的視頻。今日,溫亞德舊港業已清空,三支艦隊去向不明。”


    “無妨,他們在向北海進發。”


    “他們要去灰都了。我們需要撤離灰都內的戰士嗎?”


    “無妨,他們另有所圖。”


    法普頓看向身前的班布先生,他和班布先生的距離明明隻有一步之遙,卻如同相隔千萬裏,觸不可及:


    “您愈發全能了,統領。”


    班布先生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謬讚,反問起無關緊要的事:


    “聽說你們近來推行了新的養老政策?”


    “是的。我們借鑒了瑟蘭的養老經驗,推出一套長期的、可持續的養老保險製度…”


    “非常高明的政策。養老保險,每年金額固定,要是交上二十年,總計花三百萬,待退休後,則可在三十年內領取共三百五十萬的保險金。這利率能跑得贏通貨膨脹嗎?”


    “我們的目的是募集資金。”


    “也是,他們總會交的。


    把錢獻給政府,比存在自己手裏有意義。他們消費出去的每一分錢,都在幫你們建設更美麗的南共治區,是嗎?”


    法普頓的回答不卑不亢:


    “是幫朝晟建設更富庶的南共治區,統領。”


    班布先生釋懷大笑。他憑空變出那杆經典的黃銅煙鬥,塞進煙絲點燃解癮:


    “法普頓,什麽才是世界上最沒用的宣傳語?”


    “吸煙有害健康,統領。”


    “走吧,看看你們新逮捕的犯人吧。”


    “是,統領。”


    金芒璀璨,班布先生與法普頓傳送至聖城的處刑場。現場人頭攢動,噪聲震天,本地的觀眾在爭論兩名罪犯的身份,外地的遊客在期待難得一見的處刑。


    金芒湧現的一刻,萬籟俱寂。觀眾們統統閉緊嘴巴,不敢再評頭論足。本地人低著頭,眼睛上瞟,偷偷觀察那神威莫測的帝皇使者;外地人抬高頭,架起攝影機,抓拍那平平無奇的常青武神。


    但今天的主角不是使者與使者的追隨者,而是兩位被束縛的罪人。他們皆是中年男性,肢體有著不同程度的殘缺。他們雙臂縛在背後,跪向萬千觀眾,姿態猶如在懺悔罪行。


    “他們是誰?”使者問了。


    “真理教的聖恩者。”追隨者答了。


    “所犯何罪?”


    “聽信異端,尊崇偽神。”


    “聽信異端,當割其雙耳;尊崇偽神,當剜其眼珠。”


    使者負手而立,偉力即時傳達。兩位罪人的眼與耳如獲生命,瘋狂地掙脫皮膚、骨骼、肌肉與神經框定的界限,硬生生脫離罪人的軀體,撕得鮮血淋漓。


    “你們的目厭棄你,你們的耳不恥你,你們的感官背離你,你們的罪無需複議。”


    親見如此惡心的場景,外地人的喉頭鼓動,險將一口嘔吐物噴到前排人的背後;本地人振臂一揮,高呼“使者萬歲,武神常青”,好似被血腥的香味激發了獸性,又借獸性宣泄壓抑的心。


    喧嘩齊天時,一位犯人抬起頭,用血淋淋的眼眶看向使者的位置:


    “你輸了。”


    “輸了?我?”使者笑了。


    另一位犯人說:


    “即使挖去雙眼,也無法阻止人們看清世界的黑暗;即使割去雙耳,也無法阻止人們傾聽內心的恐懼。”


    “恐懼?”使者笑得更歡喜了。


    兩位犯的回答異口同聲:


    “恐懼,無所不能的武神,他們並不敬重或信賴,而是恐懼你。”


    此話一出,鼎沸的處刑場霎時寂靜。觀眾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使者為何給罪人們大放厥詞的機會,更不知罪人們為何口出狂言。他們困惑,他們隱憂,他們自問,他們不解,他們慌張,他們找不到依靠,他們如預言恐懼:


    “處死他們!處死他們!他們十惡不赦!他們罪不容誅!他們要以死清償對使者大不敬的罪!”


    是誰先喊,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們找到逃避的借口,統一口徑討伐兩名罪人。使者由得人們呐喊,由得人們發泄,由得人們放肆,而後一語定乾坤:


    “處死他們,究竟是遵從我的判罰,還是遂了你們的命令?”


    因無人敢言,使者繼續說:


    “故此,我特赦他二人之死罪,負刑改悔。”


    隨著使者指向兩名罪人,他們漂浮在半空,頭腳正麵相對,綁縛解除,不受控製地互相緊擁,擁抱至融為一體,模糊了血肉與衣服的界限,生成了新的軀幹。然後他們四條腿彎折以撐地,腳趾拉長以行走,脖子膨大以呼吸。變成了一隻無眼的雙頭蛤蟆,被栓到處刑場的中央,以懾群敵。


    被震懾的不止暗處的真理教,還有遊客與市民。除去極度獵奇的攝影師,遊客們無不暈厥或反胃,往處刑場邊緣逃去。市民們呆立原地,久久不得反應,直至恐懼再度支配內心,直至勇氣與良心再被畏懼打敗,他們再度歡呼雀躍,說:


    “武神萬歲!”


    “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啊,法普頓。”處刑場上,班布先生環顧著狂熱的民眾,如是說。


    “如您所願,統領。”


    他回到聖環殿,接著閉目安息,發散著懺悔的疲累:


    “勁敵啊,請盡快蘇醒吧。請相信,我絕非貪生怕死之輩,皆因我早已無所謂命運,隻等你幫我悔過自新。”


    果真有人能幫他悔過自新嗎?假若賽爾聽見他的夢囈,必會垂淚——


    能幫他悔過自新的,唯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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