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雕梁畫棟,此刻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哀傷。


    謝員外的屍體停放在偏廳,心口一個猙獰的血洞,觸目驚心。


    夙塵仔細查驗,指尖撚起一絲殘留的、極其陰冷怨毒的妖氣,混雜著淡淡的狐臊味。


    “是狐妖的氣息,但……”


    夙塵沉吟,“怨氣之重,非尋常妖物可比。恐怕已成‘狐鬼’。”


    “狐鬼?”南湘好奇地問。


    “狐妖死後,若怨念滔天,殘魂不散,吸食月華陰氣,可化為無形無質、專噬人心的凶厲鬼物,是為狐鬼。”


    夙塵解釋,目光掃過謝府眾人,最終落在謝夫人身上,


    “夫人,府上近日可有異常?尤其是……新近入府之人?”


    謝夫人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帶著一絲怨毒和恐懼,指向後院:


    “是……是蘇暮晚那個賤人!她是老爺月前新納的小妾!自從她入府,府裏就怪事不斷!定是她招來了妖怪!”


    夙塵與南湘對視一眼,在謝夫人的引領下,來到了蘇暮晚居住的偏僻小院。


    小院清冷,一個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廊下,對著銅鏡梳妝。


    她身姿窈窕,側臉蒼白,帶著一股我見猶憐的柔弱感。


    然而,當她緩緩轉過頭來時,南湘心中警鈴大作!


    那女子眉眼精致,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死寂的冰寒,偶爾掠過一絲猩紅的怨毒,與她柔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更讓南湘感到心悸的是,她身上散發的氣息,與謝員外屍體上殘留的陰冷怨毒妖氣同源!正是那狐鬼!


    南湘微微蹙眉,妖的直覺告訴她的,這“蘇慕晚”並非善茬,就算是生得一張美人皮,嬌豔得我見猶憐,南湘仍能感受到人皮之下的深深的惡意和濃鬱的怨氣。


    南湘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適,她迅速將其壓了下去,想要提醒夙塵。


    誰知夙塵卻在這時取下自己手中的佛珠手串摘下一顆佛珠遞給了她,隻說了四個字:


    “清心明目。”


    南湘卻從這四個字中讀出了夙塵要表達的意思:他關心我。


    沒想到自己隻是稍微的不舒服,小和尚就能細心發現並且送了她他的貼身之物,越想南湘唇角的弧度越大。


    她將佛珠攥在手中,勉強壓下嘴角,眼裏的笑意卻怎麽也藏不住,完全無視了“蘇慕晚”,盯著她的小和尚怎麽看都不厭煩。


    夙塵隻能暫時屏蔽南湘帶著笑意的目光,眼眸看向“蘇慕晚”依舊是平靜,但是平靜中卻帶著洞察一切的睿智,卻像是超脫於世俗之外平等眾生帶著佛性的憐憫。


    “蘇暮晚”看到夙塵,尤其是感應到他身上精純的佛光,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忌憚和刻骨的仇恨。


    然後再看到夙塵將佛珠給了南湘,兩人之間溫馨的畫麵,眼裏藏著濃濃的嫉妒和不甘。


    隨後又看到了夙塵像憐憫眾生的佛看著她,眸中帶著平等眾生的淡漠與慈悲,讓她想到了自己的一生都像個笑話,她攥了攥手,指甲硌得手心生疼,才鎮定下來。


    她起身盈盈一拜:“妾身蘇氏,見過法師。”


    夙塵目光如電,鎖定了她:“妖孽,你附身生人,殘害生靈,挖心噬魂,罪孽滔天,還不伏誅?”


    偽裝被瞬間識破,“蘇暮晚”臉上的柔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怨毒和瘋狂!


    她發出一聲淒厲刺耳的尖嘯,周身爆發出濃烈的黑紅色怨氣,將小院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真正的蘇暮晚魂魄被壓製,發出痛苦的哀鳴。


    “伏誅?哈哈哈!”


    狐鬼的聲音尖銳怨毒,“那些負心薄幸的男人都該死!謝員外是!他們全都是!!”


    它猛地撲向夙塵,速度快如鬼魅,五指成爪,帶著撕裂魂魄的陰風!


    夙塵神色不變,手中佛珠金光大盛,一道卍字佛印瞬間打出,與狐鬼的利爪狠狠撞在一起!


    “轟!”


    佛光與怨氣激烈碰撞,氣浪翻湧。


    狐鬼被震退數步,怨氣稍散,但它凶性更熾,身形一晃,竟化作數道虛實難辨的鬼影,從不同方向攻向夙塵。


    陰風陣陣,鬼哭狼嚎,惑人心神。


    夙塵身法靈動,佛印連發,金光護體,將鬼影一一擊潰。


    但狐鬼怨念深重,又借了生人軀殼為憑,一時竟難以徹底淨化。


    就在夙塵與狐鬼激鬥正酣,一道鬼影竟悄無聲息地繞到夙塵身後死角,帶著森然殺意,直掏夙塵後心!


    那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鑽,夙塵正全力應對正麵,竟似來不及回防!


    “小和尚小心!”


    一直緊張觀戰的南湘瞳孔驟縮,想也沒想,體內銀杏妖力瞬間爆發!


    她整個人化作一道金綠色的流光,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撲向那道偷襲的鬼影!


    “噗嗤!”


    鬼爪狠狠地抓在了南湘擋在夙塵背後的手臂上!


    鮮血瞬間湧出,帶著灼熱的妖氣和刺骨的陰寒。


    “呃!”


    南湘痛哼一聲,小臉煞白,但眼神卻異常凶狠,另一隻手凝聚妖力,狠狠拍向鬼影。


    夙塵在聽到南湘示警的瞬間已然警覺,感受到背後襲來的陰風和南湘撲來的氣息,他心中猛地一緊!


    回身看到南湘手臂鮮血淋漓,替他擋下致命一擊,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清晰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驚怒、擔憂、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後怕。


    “妖孽!找死!”


    夙塵的聲音冰冷如九幽寒風,再無半分清冷平和。


    他手中佛珠光芒暴漲,不再留手,一道蘊含著浩瀚佛力的金色光束如同審判之矛,瞬間洞穿了那道偷襲的鬼影核心!


    “啊——!!!”


    狐鬼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慘叫,附身的蘇暮晚身體軟軟倒下,一道虛幻的、布滿裂痕的狐狸殘魂被強行逼出,在佛光中扭曲掙紮。


    夙塵看都未看那垂死掙紮的狐鬼殘魂,第一時間扶住搖搖欲墜的南湘,查看她的傷口。


    那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繚繞著頑固的怨氣,正試圖侵蝕她的生機。


    他迅速點穴止血,精純溫和的佛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體內,驅散怨氣,修複傷口。


    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


    “疼不疼?為何如此莽撞!”


    夙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南湘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上寫滿的擔憂,手臂的劇痛似乎都減輕了不少。


    她咧開嘴,露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在金色光暈的映襯下亮得驚人:


    “不疼!總不能看著你受傷吧?我說了要保護你的!”


    保護他?


    一個剛化形的小妖,說要保護萬佛宗佛子?


    這話荒謬得可笑,可此刻從她嘴裏說出來,帶著不顧一切的赤誠,卻像一顆滾燙的種子,猛地砸進了夙塵冰封的心湖深處,融開了一道細微卻清晰的裂痕。


    他看著她蒼白卻執拗的小臉,一時竟無言。


    就在這時,那瀕死的狐鬼殘魂青禾,在佛光淨化下發出最後的哀鳴,帶著無盡的怨毒與悲涼: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護著男人……負心人……都該死……洛水宗……陸明軒……你騙我……殺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它的殘魂在佛光中寸寸湮滅,隻留下一段被辜負、被師門愛人親手誅殺、最終化作厲鬼複仇的悲慘過往。


    南湘聽著青禾的詛咒消散,看著夙塵為她療傷時專注的側臉,心中那個念頭如同野草般瘋長,變得無比清晰而堅定。


    她喜歡這個小和尚。


    不是對好看事物的好奇,不是初涉人世的懵懂依賴。


    是想要靠近他,想要保護他,想要……獨占他眼中那份因她而起的波瀾的喜歡!


    人妖殊途?佛妖有別?


    那又如何!


    她南湘,認定了的事,就絕不會放手!


    她偏要勉強!


    偏要將他這尊無情無欲、悲憫眾生的佛,拉入這十丈紅塵,與她共嚐這七情六欲的滋味,結一場兩情相悅的孽緣!


    她看著夙塵眉心那點豔麗的朱砂痣,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佛力,琥珀色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名為“執拗”與“占有”的火焰。


    這火焰,將驅散佛前的清冷,點燃往後五十年的癡纏與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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