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歲月流逝,苔痕漫石階,雲影逐鬆扉。清泉漱石,空穀鳴泉,老藤攀壁,幽花點翠,盡染春秋。


    依舊是那片古木參天的山林,依舊是那株沐浴在春日暖陽下的巨大銀杏。隻是這一次,樹下盤膝誦經的年輕佛子夙塵,在某個不經意的抬眸間,動作倏然頓住。


    他清澈如寒潭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身影。


    一個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離他幾步遠的銀杏樹下。


    她穿著一身如初生銀杏嫩葉般鮮活的緗葉色襦裙,裙擺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仿佛隨時會化作葉片飄飛。


    烏黑柔亮的長發並未盤成繁複發髻,而是用兩條嫩黃色的發帶鬆鬆地紮成了兩條麻花辮,垂在肩頭,透著不諳世事的純真與俏皮。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極為靈動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溫暖清澈的琥珀色,而眼周則暈染開一圈淡淡的、如同碎金般的柔和光暈,這是她身為銀杏樹妖最獨特的印記,讓她純淨的麵容平添了幾分非人的空靈與神秘。


    她正歪著頭,好奇地、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夙塵,那眼神幹淨得像山澗清泉,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奇。


    夙塵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他修行多年,心如止水,見過無數生靈,卻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少女。


    她身上散發著純淨而磅礴的草木生機,與這株古老的銀杏樹氣息同源,卻又獨立鮮活。


    那圈金色的眼暈,更是讓他心中掠過一絲異樣。


    但他很快便垂下了眼眸,濃密的眼睫遮住了那一閃而過的波瀾。


    佛子清規,不可妄動心念,更不可直視女色。


    他雙手合十,低宣佛號:“阿彌陀佛。此地清幽,女施主何故在此?”


    少女——正是剛剛成功化形、還帶著滿心雀躍與懵懂的南湘,聽到他問話,非但沒有怯場,反而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物,咯咯一笑,聲音清脆如銀鈴:


    “小和尚,你念經的聲音真好聽,像泉水叮咚一樣!我在這兒聽了好多天啦!”


    她一邊說,一邊蹦跳著靠近了幾步,帶著一股清新的草木甜香。


    那圈金色的眼暈在陽光下流轉,讓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夙塵下意識地微微後仰,保持著距離,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女施主,貧僧在此清修,還請自重,勿要打擾。”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清冷,帶著佛門特有的疏離。


    “清修?”


    南湘眨了眨那雙帶著金暈的大眼睛,一臉天真爛漫,


    “就是閉著眼睛坐著不動嗎?那多無趣呀!”


    她眼珠一轉,忽地起了玩心。


    她故意繞到夙塵側麵,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指,在他閉目誦經時,飛快地、輕輕地戳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


    指尖溫軟的觸感傳來,帶著少女特有的馨香。


    夙塵的身體猛地一僵!誦經聲戛然而止!


    他倏然睜開眼,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迅速側頭避開,白皙如玉的耳根竟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


    “女施主!”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薄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手足無措的窘迫,


    “男女有別,請勿行此輕浮之舉!”


    “輕浮?”


    南湘不解地歪著頭,麻花辮隨之晃動,


    “我隻是覺得你的鼻子很好看呀!像玉雕的一樣!摸摸也不行嗎?”


    她語氣無辜,眼神純淨,仿佛真的隻是好奇一件精美的器物。


    夙塵看著她那雙不染塵埃、帶著金色光暈的眼眸,一時竟無言以對。


    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卻在她純淨的目光下消散。


    他隻能板起臉,努力維持著佛子的威嚴,一本正經地教導:


    “此乃非禮之舉,有違禮數。女施主初涉人世,當明禮儀,知廉恥,守規矩。此等行為,萬不可再為。”


    “規矩?”


    南湘撇撇嘴,小聲嘟囔,


    “你們人間的規矩真多,比我們樹上的鳥還吵……”


    她雖這麽說,但還是聽話地收回了手,隻是那雙靈動的眼睛依舊在夙塵身上滴溜溜地轉,顯然沒把他的話完全放在心上,反而覺得這個一本正經的小和尚更有趣了。


    夙塵看著她那副“我知道錯了,但下次還敢”的俏皮模樣,心中那點薄怒也莫名消散了,隻剩下一絲無奈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覺。


    夙塵再度闔眸,試圖讓思緒重回澄澈的經卷之境,可那往日如清泉流淌的經文,此刻卻泛起若有似無的漣漪。


    他已然知曉,眼前少女便是這些日子裏,總愛與他“玩笑”的調皮靈精。


    目光不自覺落在那株挺拔的銀杏樹上,他又迅速閉上眼,指尖輕撚佛珠,試圖繼續每日的修行功課。


    少女南湘慵懶地倚在樹根處,托著腮,晃著纖細的小腿,偷偷打量著閉目誦經的俊美僧人,嘴角噙著狡黠又好奇的笑意。


    “這小和尚生得真好看!”


    南湘暗自驚歎,幾百年的山林歲月裏,她從未見過如此清俊的人類。


    有時,她會輕巧地躍上枝頭,晃著腳丫,或是化作一片銀杏葉,輕盈地落在夙塵雪白的袈裟上;或是化為一縷微風,悄然拂過他溫潤如玉的臉龐。


    而閉目誦經的夙塵,雖闔著雙眼,卻也能清晰感知樹上少女的一舉一動。


    幾番勸說無果,他隻覺耳尖發燙,撚動佛珠的指尖,也不自覺加快了細微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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