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和孩子被幾個禁軍舉著槍尖逼到角落,他們露出的手臂上分布著錯雜的瘀斑,臉色慘白,嘴角還帶著剛才咳完還沒擦幹淨的血跡。


    賀太醫蒙著麵罩,穿著布衣,小心翼翼地靠近婦人。


    顧明磊拉著張冉冉站在遠處,在他們身前的火盆裏燒著艾草。


    “把手伸出來。”


    孩子驚恐地蜷縮在母親的懷裏,婦人振作膽子,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賀太醫搭上她的手腕。


    其脈象轉微細無力者,患者燥熱,咳吐血水。


    “之前可看過大夫了?”賀太醫問。


    婦人瑟縮著收回自己的手,抱緊懷裏的孩子,點了點頭:“大夫說……是鼠疫。”


    她此言一出,圍著的禁軍都立馬退後了半步,拉開了距離。


    鼠疫可是大凶。


    賀太醫沉下眸子:“患病的隻有你們二人還是還有別人?”


    婦人看向身後一片漆黑的道路,顫顫巍巍地抬手指了一下:“前,前麵,有個莊子,村裏把得病的,都趕到那莊子裏去了。”


    “那你們怎麽逃出來了?”


    談及此,婦人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沒,沒有大夫願意治我們的病。莊子裏死了不少人,屍體都青天白日地扔著,我家小子,他一直發燒,我,我想給他找大夫,他才四歲啊……”


    眾生皆苦。


    賀太醫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從脈象來看,確實是鼠疫,你們那兒最先發病的是誰?”


    “是,是一個傻子,他吃了死老鼠,就突然病了,然,然後,村,村子裏就開始有人跟著得病……”婦人哭的凶,卻不忘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孩子。


    “大人,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他還那麽小……我什麽都可以做的,我什麽都可以做的……”


    賀太醫做不了主。


    他讓禁軍看緊母子二人,自己走到火盆邊,脫下最外麵那層布衣,取下麵罩,都扔進火盆裏,又有另外一個禁軍上前,舉著艾草,上上下下地給他熏了一遍。


    “怎麽樣了?”顧明磊問。


    賀太醫搖頭:“確是鼠疫。”


    張冉冉倒吸了口冷氣,自古以來,鼠疫都是大災。一旦蔓延開來,甚至是亡國滅種——像蒙金的阿主兀王室那樣。


    “而且據她所說,在前麵的村子裏,已經有不少人得了鼠疫,都被拘在一間莊子裏。這兒離京城不遠……”賀太醫沒再往下說,但顧明磊已然明白背後的森然寒意。


    此時蒙金在北域虎視眈眈,京城若是再爆發鼠疫,那就是雪上加霜,一旦沒有處理好,對大靖來說,那就是滅頂之災。


    “出了鼠疫這樣大的事,村長竟然沒有層層上報?”


    這賀太醫就不知道了。


    “先找個幹淨的帳篷搭在營地外,把那兩個母子安置進去,在場所有人一會兒都必須脫了外衣,在營地外焚燒過才能進入營地。周欣,你再帶一隊人,馬上去前麵那個村子,把村子圍起來,不允許任何一個村民離開村莊。賀太醫,還請你帶著太醫院的各位大人走一趟。”


    “八王爺言重,這本就下官的職責。”


    太醫院主管大靖醫政,各地瘟疫記錄匯集太醫院,針對瘟疫,他們也有自己獨特的辦法。


    皇帝在淩晨收到了顧明磊的回報。他心裏惦記著,也就一直沒睡,等確切的消息送來,他看著桌上鼠疫二字,更加睡不著了。


    “陛下,先歇息吧。”何忠提醒道。


    皇帝默默搖頭,他坐在龍椅上,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何忠,你說這京城附近出現了瘟疫,太子高坐東宮,可知道?”


    何忠斂著眸子沉默。


    大靖律有言,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鄉野村夫,凡有疑似瘟疫的病人,均需上報本地知府,再有本地知府上報朝廷。


    但發現一例,賞白銀百兩。


    重賞之下,大靖已經多年不曾有過大疫,及時有,也就零星幾個,都被及時扼殺在了搖籃裏。


    但此時,離著京城不過半日距離,天子腳下,竟然發現了鼠疫。而且聽八王爺回報的消息看,那村子裏有半數人都得了病。


    村長難道不知道上報?不可能,隱瞞瘟疫,車裂,上報疫情,賞銀,誰都知道孰重孰輕。


    可偏偏太子卻沒半點動作。


    顧深不是不知道,他在前幾日就收到了京畿府尹遞上來的報告,便派了自己身前的侍衛長劉山去,但劉山回報,並無異常。


    他不知道,劉山自己也害怕感染瘟疫,根本就沒進村子,隻在村頭粗略地瞧了一眼,見田間還有人耕作,路上還有村民走動,便覺得不是什麽大事,讓村長把病人都聚集到一個地方看管之後,就回去複命了。


    說的倒是好聽,太子監國,京城安定平和,顧深信任他,也就沒有多問。


    卻不想最後這鼠疫竟然被南巡歸來的皇帝知道了。


    皇帝當晚在桌前枯坐了許久,熬的眼睛都有些紅了。第二天就受了風寒,咳嗽不止。


    彼時正是鼠疫的危險時刻,顧明磊一起來聽到皇帝病倒的消息,嚇的腰帶都來不及扣好,拉著還未梳妝的張冉冉就去了帥帳。


    “王爺放心,隻是風寒而已。”


    顧明磊正好遇上從帥帳裏出來的賀太醫,聞言,他鬆了口氣:“父皇怎麽樣?”


    “已經用過藥了。這兩日還是要多休息。”


    “陛下怎麽會突然病了呢?”張冉冉擔憂道。


    “從脈象來看,是憂思過度。南巡事務繁多,陛下又勤政愛民,難免疲倦。”


    顧明磊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那我們今天還進城嗎?”張冉冉問。


    顧明磊猶豫,還沒決定呢,就見魏碩扶著皇帝走了出來。


    “今日進城。”


    “可是父皇您的身體……”


    “無礙。”皇帝掩唇咳嗽了兩聲,擺擺手,“再不回宮,隻怕朕這大靖,都要沒了!”


    “您說什麽呢!”顧明磊不滿,“大靖國祚綿長,隻是區區鼠疫和蒙金,豈能折斷我大靖的脊梁,父皇您別說氣話。”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說話倒是好聽。”


    顧明磊挑眉,接過魏碩的位置:“真要現在回宮?”


    “嗯。”皇帝點頭。


    “朕想你母後了,早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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