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轉過頭,也同樣看到剛剛他們走進來的地方,一團濃霧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開來。


    “走走走!來不及了!!”


    胖子臉色都綠了,用力抓著吳邪的手臂就往前拽。


    揮發在空氣中的強堿讓三人在這個地方隻是呼吸一口,劇烈的灼燒感就一路從鼻腔燒到肺裏。


    張家古樓的毒氣係統是沒有死角的,一旦啟動,所有通道都會進入毒氣。


    它壓根不在意來這裏的到底是誰。


    因為所有到達張家古樓的人都要死。


    胖子已經對毒氣產生反應,一陣狂咳,血都從鼻孔裏噴出來了。


    他們重新衝到青銅鈴陣前,發現更差的情況發生了。


    原本洞穴裏雕著龍口的地方,竟然也在源源不斷往外冒著霧氣。


    洞穴的上方已經有一層霧氣正在緩緩地往下降落,好像來自地獄的炊煙,裏麵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胖子急得跳腳,忽然掏出他的“小叮當”手槍遞給吳邪。


    “天真你他媽趕快衝著我腦門兒來一槍,我可不想變成鬼影那樣子。”


    吳邪這時候哪有心情和他插科打諢,臉色難看地轉向紀初桃,顯然是想等她拿主意。


    後者冷冷看著他,出口的話讓吳邪心涼了半截。


    “你一個人來鑽青銅鈴陣尚且困難,帶著霍仙姑根本出不去。”


    “那……那怎麽辦?”


    紀初桃閉了閉眼,再睜開,麵色冷肅。


    “我給你三秒鍾時間,選一個霍仙姑的信物帶出去。”


    “我……我不行,小桃子……我……”


    “三……”


    “二……”


    “一……”


    “頭!我選頭!我把霍老太太的頭帶出去!”


    吳邪頂不住壓力,大喊出聲。


    紀初桃笑了。


    很好,吳邪,你終於長成了所有人想要的樣子。


    接下來的事情,吳邪不想回憶,他僵著身子在胖子的幫助下把霍老太太的屍體放下來。


    看著小桃子握著青銅刀,手起刀落。


    就像當初她絲毫沒有猶豫斬斷了青眼狐狸的頭一樣。


    老太太傷口處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場麵驚悚如恐怖分屍片現場。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確是在分屍。


    整個過程絕不超過十秒,吳邪手忙腳亂把老太太的頭裝進背包裏,而後跟在胖子身後,踩上獨木橋。


    為首的是紀初桃。


    她背著小哥,體能幾乎運用到極致,踩著獨木橋迅速繞過一條條絲線,沒有觸發一個青銅鈴鐺。


    順利走過大半的路程,來到最密集的一處絲線網裏。


    白霧還在不停下降,劇烈的灼燒感蔓延了紀初桃整個鼻腔。


    嫣紅的血從她鼻子中冒出,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深入肺腑的灼痛。


    紀初桃胡亂用袖子一抹,死死看著那一張複無比複雜的網,快速計算著鑽過去會碰到絲線的概率。


    走在後頭的胖子幾乎沒感受到她的停頓,就見她用一個非常刁鑽的姿勢從網線空隙中鑽了過去。


    落地時身子被小哥體重壓得側翻,差點摔倒。


    好在最後還是站穩,青銅鈴也安靜掛在半空,沒有響。


    紀初桃緊抓著小哥手臂,不讓他從自己身上掉下去,轉頭看向後麵跟著的胖子和吳邪。


    他們都明白這個網洞的難度。


    誰都沒有先說話。


    兩秒以後,胖子率先開口。


    “小天仙兒,一直往前走,別回頭別猶豫,要是二十分鍾內我和天真還沒趕上來,明年今天,你記得給我們燒紙!”


    他身後的吳邪,此刻也褪去那一臉驚慌,忽然鎮定下來。


    “前麵的路好走,小桃子,你帶著小哥先走,別管我們。”


    紀初桃咬緊牙關,轉過頭不再看他們。


    頂著緋紅如血的眼尾,語氣僵硬。


    “我隻等你們十分鍾。”


    語畢,直接打著手電繼續向前。


    沒有了吳邪和胖子的聲音,周圍忽然陷入一片安靜,霧氣仍然在往下降。


    強堿毒氣破壞的鼻黏膜慢慢滲出更多鮮血,連帶著紀初桃那身雪白的皮膚都開始發紅發癢。


    喉嚨火辣辣的,痛得要命,每一次呼吸都像上刑一般。


    然而紀初桃此刻已經管不了那麽多,隻能抓著小哥的手,背著他繼續穩穩當當走在獨木橋上,帶著小哥繞過一個又一個青銅鈴。


    體內神奇的血液讓她還能正常呼吸,卻止不住喉嚨和肺部的疼痛。


    “咳咳——”


    紀初桃咳嗽幾聲,嘴裏甜膩得要命,幾絲紅色逐漸從嘴角溢出。


    “初桃。”


    背上的小哥忽然虛弱開口,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麵前不斷變換的場景。


    “嗯?”


    她咽下喉嚨泛起的血花,輕輕應聲,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走。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哥氣息微弱,聲音也極輕,若不是他頭搭在少女肩側,嘴唇對著她的耳朵,恐怕說的什麽根本沒人能聽見。


    “你說,會一直……在我身邊。”


    “我說過,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我不會食言。”


    聽她如此說,小哥費力扯動一下唇角。


    “和我在一起……你好像一直……都在受傷。”


    “後……後悔嗎?”


    說話間,紀初桃已經走到了青銅鈴陣的最前麵,繞過最後一根絲線到達山洞的另一邊。


    猛然放鬆,一股痛癢直襲咽喉,她腿一軟,半跪在地上,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大片的血點濺落在地麵,伴隨著透明的淚滴,砸在地上化成無形的花。


    “不後悔。”


    紀初桃手撐在地上爬起來,抓緊小哥的手開始向前跑。


    “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我喜歡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


    眼淚混合著鮮血流進嘴裏,苦澀又甜膩。


    “我想了解你這個人,想讓你的眼睛裏有我。”


    “以前別人都說我是天生的商人,隻要是我想投資的項目就沒有不成功的,你看看,現在我也成功讓你眼裏有了我,厲害吧?”


    小哥笑了下,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很……厲害。”


    “也謝……謝謝。”


    謝謝你選擇我,謝謝你願意待在我的身邊。


    小哥費力說完,頭一沉,無力靠在少女頸邊。


    心跳漏了一拍。


    紀初桃邊跑邊按住小哥的手腕,察覺到還有脈搏,才無聲滑落兩串熱淚。


    她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隻聽到一聲一聲接連不斷的槍響。


    一路跑得飛快。


    等重新看到通往水下的樓梯時,紀初桃才終於鬆了口氣,用最快的速度帶著小哥通過水道。


    再浮起來時,已經身處那個水潭的毒氣洞中。


    她爬進隧道裏,拿出匕首劃開自己的手腕,又擠出不少鮮血喂到小哥嘴裏。


    心中默數著時間,五分鍾以後,胖子就帶著背包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不到十分鍾,吳邪也滿臉是水從毒氣洞中爬出,眼睛布滿血絲,紅得嚇人。


    三人順著熟悉的隧道,一路飛奔。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麵終於出現一處光亮。


    紀初桃一頭衝了出去,腳踩在草地上,眼睛被陽光刺得睜不開。


    隱約之中,她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眯縫的視線中似乎看見阿寧那張焦急的臉。


    心下一鬆,接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快來人!”


    阿寧指揮著人用擔架將四人抬到帳篷中,先進行緊急搶救。


    吳邪和胖子都帶上了呼吸器,進行洗肺和中和堿性毒氣的治療。


    小哥被救起時,身上的堿中毒症狀已經消失,隻有過量失血。


    紀初桃的情況最好,隻是體力消耗過大,輕微失血,昏迷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了過來。


    “你醒了!”


    守在一旁的阿寧麵露喜色,見她掙紮著想坐起來,趕緊將人按下。


    “桃子你老實點,小哥沒事,就在你隔壁,你扭頭看看。”


    紀初桃順著阿寧的動作躺下,側頭去看,小哥就躺在她身邊的位置上。


    一個戴著口罩的外國醫生正在給他輸液。


    “放心,小哥沒有危險,你們在張家古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紀初桃沒說話,而是一直看著小哥,確認他呼吸平穩下來後,才慢慢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給阿寧。


    得知霍老太太已故、並且被桃子砍下腦袋的消息,阿寧錯愕地直咂嘴。


    想起霍家那小丫頭急著找人的樣子,她覺得還是一直派人守著桃子和小哥才好。


    阿寧沒有打擾太久,知道古樓裏還有人活著以後,便重新組織人進山探索。


    這次他們有了更保險的裝備。


    之後的事情紀初桃也不清楚,她睡得不踏實,幾乎每三個小時就要蘇醒一次。


    聽說第二天小花被人救了出來,那個裝著霍仙姑腦袋的背包也被人帶走。


    她還聽阿寧說,霍秀秀完全崩潰了。


    不過紀初桃沒真看見那場景,當天晚上阿寧便派人將他們幾個送出山,重新折返回山下阿貴家。


    再醒來時,紀初桃發現小哥已經醒了。


    此刻兩人麵對麵躺著,四目相對,很久沒有說話。


    “別哭。”


    小哥抬手輕輕摸了摸少女的臉,拇指擦過她緋紅濕潤的眼角。


    “我在這裏。”


    他還記得昏迷之際,初桃說的那些話。


    也想起曾經記憶之中,他們彼此的那些承諾。


    小哥原本以為他最後會遊離在世界之外,可命運開了一個弄人的玩笑,讓他顛沛上百年,然後才讓他的人生重新圓滿。


    即便未來還有很多等待他完成的事,但小哥知道,他的女孩會陪他一直向前。


    “接下來的行程會比過去更加危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初桃快速接道。


    “不管去哪裏,我都會在你身邊。”


    小哥笑了,笑容非常清淡,他將初桃緊緊抱在懷裏,平靜無波的漆黑眼眸升起璀璨亮光。


    “我知道,最後一件事做完,我們就重新啟程去青銅門。”


    重新回到那裏,初桃便能夠完成新的蛻變,真真正正活下來。


    紀初桃乖順靠在小哥胸膛,唇角淺淺勾起。


    “好。”


    ……


    吳邪和胖子兩個人身體損壞比較嚴重,被進行了分散隔離治療。


    在紀初桃和小哥恢複好、可以到處走動時,兩人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身體無礙後,他們便去見了裘德考一麵。


    小哥從背包裏拿出那兩隻用手帕包好的玉環交給他。


    期間沒有過多交流,隻有靜寂的無聲和裘德考顫顫巍巍布滿皺紋和斑點的手。


    第五天的時候,紀初桃和小哥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真的不帶胖子和吳邪一起了嗎?其實我覺得他們有時候用處還是很大的。”


    少女坐在床邊,看著小哥整理背包。


    聽到她的話,小哥默默搖頭。


    “後麵的路太危險了,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和我同行,而且這件事和他們也沒關係。”


    少女撅起紅潤的小嘴,似乎有些不滿。


    “那我呢?”


    小哥垂眸看向她,表情流露出些許無奈,走到床邊牽起她的手。


    “不管在哪裏,我都會和你一起。”


    少女這才露出滿意甜美的笑。


    兩人剛收拾好行囊,還沒走出房門,就見胖子拄著拐杖到他們門口,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似乎是想來找兩人聊天。


    發現兩人打好的背囊,胖子一皺眉,橫在門口。


    “小哥,小天仙兒,這才剛安頓下來,你們怎麽就要出去玩啊?去哪玩?帶著胖爺一個。”


    紀初桃相信胖子是看得開的人,也沒隱瞞,直接跟他說了他們要離開出發下一程的事。


    胖子聽完沉默了很久,而後從門口一點點挪開。


    “我知道攔不住你們,但是你倆得記得,不管怎麽樣都要平安歸來。”


    他摸摸口袋,從裏麵掏出兩把花生放進紀初桃和小哥手裏。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保重。”


    兩人出門的時候,看到了剛好出來曬太陽的吳邪。


    發現他們裝備齊全穿戴整齊,吳邪有些愣神,呆呆問道。


    “小桃子,小哥,你們幹嘛去?”


    他還戴著吳三省的麵具,長時間的頹廢讓他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


    紀初桃已經聽說潘子臨終前救了吳邪的事情,心中歎了口氣,輕聲回答。


    “吳邪,我們要離開了。”


    離開?離開到哪裏去?


    吳邪心中驚懼,他不想再聽到任何朋友出事的消息。


    “你們要去哪裏?怎麽不叫我和胖子,你等等,我倆去收拾收拾東西,大家一起走。”


    小哥看向這個他已經定義為朋友的人,淡淡道。


    “你們陪我走得夠多了,接下來的道路是最後的道路,你們誰都無法承受,希望你們不要再跟著我和初桃。”


    吳邪還是不能理解,他們千辛萬苦的從張家古樓出來,難道還不夠嗎?


    究竟是什麽事情,要這麽急切地去做。


    他想攔著兩人,可似乎又找不到什麽理由。


    小哥沒有再解釋,他也不會將事情告訴吳邪。


    紀初桃輕輕拍拍他的胳膊,指著房間內的椅子,示意吳邪坐下聊。


    三人麵對麵坐著,很久沒有出聲,吳邪心中再次焦慮起來。


    不過不等他開口詢問,紀初桃便忽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吳邪,你的終點不在這裏。”


    吳邪眉頭擰起,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終點?


    “小桃子,我隻是不想讓你們去冒險,究竟是什麽事情這麽重要,你們還沒休息幾天,我們還沒回杭州還沒回家,你們就要走。”


    紀初桃看著他,輕輕笑了一下。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吳邪。”


    “有一件關係到所有人的事情等著你做,這是你的命運,你不能一直跟著我們冒險。”


    他的命運?


    吳邪唇邊泛起苦澀。


    他的命運就是不斷被人戲耍,不斷聽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永遠不明白他們到底為了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忽然感覺一旦停下了對謎題答案的追尋,他的生活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隻能這樣嗎?我們還沒好好吃一頓飯。”


    紀初桃避而不答,牽著小哥的手站起身,粉腮微微鼓起,露出一點笑意。


    “我們會再次相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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