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開口,指尖彈飛塊燒紅的炭塊,正好落在趙翎腳邊。


    趙翎頭也不抬,從袖口掏出一把熟悉的鎏金匕首,割下一塊羊腿肉,她不緊不慢道:“怎麽,鎮北王府的婢女連烤肉都要管?”


    刀刃擦過烤架時發出刺耳響,她繼續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鳳闕都姓趙,又何況一個烤羊腿?”


    春澗的手在烤叉上驟然收緊,看向趙翎手中的匕首,疑問道:“這是殿下那把鎏金匕首?”


    把玩手中的匕首,趙翎頷首道:“對,就是蕭無明扔給老太監的,不過臨走前,他交給本宮,讓本宮自行處理。”


    春澗聞言,忽然起身。


    烤叉上的羊腿突然轉向趙翎麵門,肉香裹著熱氣撲來,月色中,她平淡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便收好,不過公主該記得,這狼軍大營裏,炭火可不長眼睛。”


    麵對如此威脅,趙翎不甘示弱,鎏金匕首瞬間抽出,刀背磕在烤叉上濺出一串子火星。


    火光四濺,她抬眼望著春澗緊抿紅唇,笑道:“護主心切是好事,但可別忘了,你家世子殿下昨夜可是說,這烤羊腿要撒三遍胡麻鹽才夠味。”


    話音落地,趙翎手中匕刃劃過烤架,將半塊焦肉挑向篝火。


    一股肉香瞬間飄散開來。


    遠處傳來士卒巡邏腳步聲,兩女同時將手中鐵叉和匕首收好。


    這裏是軍營不是鎮北王府,也不是京城皇宮。


    在軍營這般交鋒,怕不是被那般軍痞看了笑話?


    “公主若是嫌胡麻鹽不夠,”春澗放軟聲調,從牛皮袋裏舀出鹽粒,“奴婢明日讓斥候隊去蒼狼關舊市買。”


    話落時故意手抖,鹽粒撒在趙翎的鎏金匕首上,她又是笑道:“不過那裏的胡麻鹽,總帶著點血腥味。二十年前狼軍埋骨的地方,長出的胡麻都是紅的。”


    趙翎的匕首猛地壓在烤架上,炭火迸濺到春澗腳旁,她眯著鳳眸道:“你是在挑釁本宮?”


    春澗搖頭,平靜道:“西北三州向來如此,朋友我們殺牛宰羊歡迎,可若是敵人,我們也會奮勇殺敵,直至鮮血流幹。”


    篝火突然被夜風掀得老高,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帥帳布幔上。


    春澗看見帳內晃動人影,心中是蕭無明正要走出,連忙將那本就不淡的殺意收斂。


    趙翎將一切看在眼裏,不解問道:“為何對蕭無明如此情有獨鍾?僅僅因為他是鎮北王世子?”


    春澗搖頭,笑道:“我對公子情愫並非僅僅是愛慕,其中更有許多道不清說不明白的因素。”


    話音落地,這穿著春裙的姑娘嘴角含笑。


    晚風拂過她的臉頰,好似那年春風。


    那年的蕭無明八歲,笑著說以後要保護春澗姐姐。


    她信了。


    趙翎將那柄鎏金匕首收好,從袖中取出個青瓷小瓶,笑道:“胡麻鹽不夠,本宮有更好的。”


    倒出些碎末在春澗的烤叉上,異香瞬間蓋過肉味,她笑著解釋道:“這是從京城帶來的龍涎香,烤羊肉時撒上,能去塞北的腥氣。”


    春澗盯著瓷瓶上龍紋,指尖劃過碎末,湊到鼻尖輕嗅。


    果然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瀉藥氣息。


    這是穆容英曾經用來對付蕭無明的,打從她聽說過此事後,暗中將大多數瀉藥味道都記在心中。


    “公主的香料,”


    想也沒想,春澗將烤叉整個浸入火塘,青煙騰起遮住麵容,“還是留著給蕭橫江的隊伍吧。”


    火塘中傳來滋滋聲響,龍涎香遇高溫發出爆響。


    嘴角揚起一抹嘲諷弧度,她笑道:“畢竟他們才更需要歇一歇。”


    趙翎的瞳孔驟縮,隨即又恢複那冷霜笑容:“小婢女倒是聰明。”


    她起身拍了拍衣擺,雖說身在軍營,卻還是優雅如此。


    離開前,趙翎回眸道了一句:“你很聰明,想來你也明白,在這狼軍大營裏,能傷到世子的,從來不是明晃晃的刀,而是會說話的嘴。”


    說完,她還不忘將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抵在唇上。


    夜風卷起帳角,蕭無明從帳內走出,看向春澗,問道:“春澗姐姐,羊腿可是烤好了?”


    說完,他頓了頓,看向趙翎,瞬間明白過來。


    嘴上噙著腳下,他又補了句:“公主若是餓了,讓廚子另烤隻駱駝送過去,她胃口大,咱們做東家的不能餓了人家。”


    話未說完,趙翎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


    春澗則是捂嘴輕笑。


    這一晚,篝火堆直到子時才漸熄。


    一身簡單白衣的蕭無明坐在熄滅的篝火堆旁,看著腳旁木炭上的火星。


    明日,才是真正苦戰。


    他緊了緊精神,起身朝營帳走去。


    ......


    第二日晌午,遠處傳來牛角號聲,春獵正式開始。


    依舊還是簡單的蕭無明騎在“雪中踏雲”上,看向遠方。


    心知這場賭約從來不是為了獵物多寡,而是要在三十萬軍眼前,撕開蕭橫江私扣軍糧的口,畢竟立足威信。


    自行前往京城山高路遠,若沒有一支信得過的軍隊跟隨,那恐怕不妥。


    老爺子也是深知此層道理,才故意放自己才行來春獵。


    對於這幫軍痞而言,唯有自己手中的刀硬過他們,才會乖乖聽話。


    戰旗翻動間,蕭無明聽見身後老統領陳破虜歎息,他轉目看去,疑惑嗯了一聲。


    老統領陳破虜笑道:“當年你娘在時,最恨春獵時賭鬥,說軍人的刀該對著蠻子,不是自己人。”


    蕭無明聞言,明白是點昨日他與自己三叔打賭事情,笑道:“陳統領說笑,蠻子早就學會了用糖衣裹刀刃,若不先剖開自己人身上的毒,如何讓三十萬弟兄放心背靠背?”


    他望向獵場深處,那裏已有斥候隊如狼群般散開。


    蕭無明繼續笑道:“陳統領,你是相信本世子能給西北一個朗朗乾坤,還是信三叔的刀能快過本世子?”


    陳破虜一愣,注視蕭無明說話時神態,老淚縱橫。


    像,像,眼前這個年輕人太像殷夫人了。


    獵場中央,當第一聲鼓聲響起。


    蕭無明揚鞭策馬,第一個衝入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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