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望鳳城,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作為東家的鎮北王府,同樣是從小到下喜氣洋洋,婢女仆人們本就出身大戶人家,待遇自是與尋常府中侍女仆人不同。


    正是這層原因,府中規矩一般無人敢觸碰。


    按照規矩,像邢無剛這等武將,本是沒資格踏入宴會大廳的。


    可此刻,他卻身著鎧甲,腰間配斧,正大剌剌地站在廳中,引得眾人頻頻側目。


    眾人心中有數,卻無人敢當眾點破。


    整座王府,若沒有主人蕭擎蒼的首肯,又有誰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放人進來?


    高坐上位的蕭無明心中清楚,今日這關隻能靠自己硬闖。


    他斂了斂神色,麵上笑意溫軟,開口問道:“邢將軍此話何意?”


    邢無剛銅鈴般的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跳出眼眶,絡腮胡碴子隨著冷哼抖落幾點酒星子:“殿下生得這般唇紅齒白,若是讓蠻奴見了,還當咱們狼軍要靠個娘們打仗呢!”


    此言一出,廳中原本打算看熱鬧的眾將臉色皆是一僵。


    郭勇的臉色更是由青轉白,手指暗暗掐進掌心,恨不得立刻捂住這莽夫的嘴!


    誰不知道,鎮北王府中有位奇女子殷雨,十年前在邊塞以一劍入聖境,力退蠻奴大軍,乃是百年來第一位女聖人。


    西北百姓皆稱她為殷夫人,提及蕭望海,反倒是說“殷夫人的丈夫”,可見殷雨在眾人心中的分量,便是軍中不少將士,也曾受過她的恩惠。


    蕭無明這十年來雖說行事荒唐,可這世子之位之所以坐得安穩,一大半也是看在殷夫人的麵子上。


    此刻,一股森冷的寒氣從高位上蔓延開來。


    郭勇心驚膽戰的偷瞄蕭擎蒼,卻見他雙目微閉,仿若未聞,反倒是一旁的蕭無明,臉色漸漸冷了下來,眼中寒光閃爍。


    宴會廳內的溫度陡然下降,眾人皆覺後背發寒。


    趙翎察覺到這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忍不住看向蕭無明。


    比起那日深夜對上老太監時,此刻的氣勢更盛,隱隱帶著殺意。


    她心中一驚。


    難不成,這位世子殿下動了殺心?


    除了趙翎,在場的其餘統領皆是常年習武,最弱的也是武夫三境修為,如何感受不到蕭無明氣勢變化。


    隻是他們大多不放在心上。


    一個隻知道玩樂世子殿下,就算得罪又如何?


    就論生死搏殺,恐怕常年被美色掏空身體的世子殿下,連尋常丫鬟都打不過吧?


    蕭無明臉色淡漠,體內劍意翻湧,幾乎要破體而出。


    若不是最後一絲理智強壓著,邢無剛此刻早已身首異處。


    他強忍殺意,聲音平靜:“邢將軍好記性。西北曾有女子救國的美談,怎麽到了將軍口中,竟成了不堪之語?”


    邢無剛卻似沒聽出話中深意,脖子一梗,大聲嗬斥道:“殿下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十年來荒廢光陰?大公子也是如此,莫不是將來要讓兩個爺們在史書上,連殷雨那娘們都不如?”


    “轟”的一聲,一股劍勢陡然升騰,廳中眾人皆被驚動。


    就在此時,一陣強勁的罡風從殿外襲來,風力之強,竟將廳內桌椅吹得東倒西歪,眾人隻覺眼前一片模糊,睜不開眼。


    狂風中,蕭無明卻穩如泰山,連發絲都未曾晃動半分。


    恍惚間,他好似看到了蕭望海的身影,那抹身影讓他即將失控的理智回籠幾分。


    待狂風驟停,蕭無明已然冷靜下來。


    他心中清楚,這是個圈套。


    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激一激自己,讓自己在眾將士麵前顏麵掃地。


    將邢無剛處置,會落得個不聽諫言名聲,不將邢無剛處置,又會落得個軟弱無能名聲。


    進退兩難呐。


    這手實在是妙。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邢將軍究竟要如何才肯罷休?”


    被狂風吹得有些發蒙的邢無剛,隻覺臉上火辣辣的疼,好似被人甩了一巴掌。


    他抹了把臉,嚷嚷道:“如何?殿下先接我三斧再說!”


    “接下三斧,將軍可是能退去?”蕭無明反問道。


    邢無剛拍了拍自己胸脯,扯著大嗓門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蕭無明解下華服外的披風,月白中衣襯的身形單薄,宛如一顆樹苗,風吹便倒。


    太弱了。


    眾將士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蕭牧雲等人見事態發展出乎意料的好,臉上也是忍不住浮現一抹笑意。


    早知道邢無剛有這能耐,剛才應該吩咐其下死手才對。


    一個先鋒官換一個世子的命,這筆帳怎麽算都劃算!


    蕭無明緩步走下,腳步聲與那日青樓接聖旨無異。


    赤手空拳的他,站在大廳中央,與邢無剛的斧刃寒光形成鮮明對比。


    “第一斧,劈山。”


    邢無剛暴喝一聲,斧頭帶著破空聲斬向蕭無明頂門。


    所有人都聽見他甲胄下筋骨的爆響,卻見蕭無明不退反進,手指輕點斧刃缺口,借力旋身。


    當手勁掃過對方手腕,竟在電光火石間卸去七成力!


    眾人臉上掠過一抹吃驚。


    這不學無術的世子殿下,如何學了武?


    “第二斧,斷河!”


    邢無剛察覺不對,變招如狂風驟雨,斧影籠罩蕭無明周身。


    少年世子卻像片柳葉,順著斧風遊走。


    期間,有數次擦過邢無剛咽喉,卻始終沒有出手。


    這廝定是被人利用,憑他這腦子,想不出會今日前來打自己臉這麽個主意。


    當第三斧“裂天”劈出時,邢無剛忽然發現自己的斧頭懸在半空,蕭無明的手指正抵著他肘彎麻穴。


    殿內寂靜如死。


    這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當然,除了對蕭無名體內劍骨之事知情的蕭家父子三人,以及見過蕭無名出手的趙翎。


    “邢將軍的三斧,”


    蕭無明收劍後退,白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力能裂石,卻失了分寸。黑水河之敗,正是因您不知收力。”


    邢無剛愣在原地。


    蕭無明轉身朝原位走去。


    “你出手皆是狠辣,卻不給自己留有餘地,說得好聽是勇猛無畏,難聽點便是有勇無謀。”


    坐在位置上,一股上位者威嚴從蕭無聲身上傳出。


    他俯瞰眾人,氣勢不減:“這也是為何,你從軍數年,戰果無數,卻還是先鋒官的原因。”


    撲通一聲。


    蕭無明聲音尚未落地,眼前皮夾得漢子,雙腳已是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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