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天:


    短暫的清醒後,我終於在極度的疼痛中重新失去了知覺。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這個夢之所以長,是因為夢了三天三夜。


    夢中的我,一個人,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在百花競放的山野,我看見了村裏許多勤勞樸實的農夫村婦,他們都關心地走上前來問我。


    我無心和村民們說話,一直往南走,我也不清楚為什麽要一直朝著南方走,也許南方有海,也許南方有我心儀的姑娘。


    路過一條小河,我看見了時聚時散的河中倒影,還有水中的萍藻蝌蚪,諸影諸物,詭異地搖動著,不停地在放大著,不停地相互融和著。


    突然一個姑娘,從水中鑽了出來,鑲著月光,渾身發著水銀的色焰,瑰麗多姿。


    姑娘發現了我,笑著對我說:“客從何處來?要到那裏去?”


    我被她嚇了一跳,想她是不是妖怪,我本能的後退了一步,沒有料到,我被身後的一塊大石頭碰倒在地上。


    “噢,你是受傷了!”姑娘說著,走了過來。


    我想如果她是妖怪,我跑也無濟於事,我放棄了暫時的反抗,想以靜製動。


    姑娘微笑著,來到我的身邊,蹲在地上,把她的左手放在我的傷腿上。


    我很快發現那是一隻銀色的手,五個指頭宛如五根水銀柱。


    我感到一股股冰涼涼的東西從我腿上傷口處流進了全身,沒有一點疼痛,很舒服的感覺,宛如快要枯死的禾苗正在貪婪地吮吸著甘露。


    這是不是一個溫柔的陷阱,我想起來了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就是那個青蛙,不想跳離。


    好舒服的感覺,迅速傳遍了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包括我發絲裏麵的數萬細胞。


    “你說你怎麽就如此不小心!”姑娘用水一樣的目光打量著我,用柔弱的聲音對我說。


    我想張口說話,卻發現我根本張不開嘴,我的聲音在我的肚子不停地回蕩,宛如往常我衝著山穀喊人時,我的聲音在山穀回蕩一樣。


    這個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想開口說話。


    雖然我是辦傾聽服務的,我每天晚上總會堅持用兩個小時去聽別人去說。


    我也許就是一個清潔工,每天晚上八點我都會打開我的賬戶,來到傾聽服務平台,把我的客人心裏的垃圾收集起來,運到我的傾聽服務平台,然後進行填埋。


    可現在我還是希望有個人能夠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能聽我去說。那個人,最好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我脆弱的心已經無法完成搬運垃圾的工作,我希望有人來為我服務,我已經遍體鱗傷,需要溫柔的安慰。


    “其實你也不用這樣累,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算數題,如果做不了加法,你就選擇去做減法。”姑娘微笑對我說。


    我想對姑娘說,這個時候,我什麽題也不想做,我隻想靜靜地看著夜空。


    我的目光穿過黑暗,遙望著沒有邊際的星空。我在想,雖然我一直想著要走出大山,但我活動的軌跡還是沒有離開大山。


    我突然問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大山?


    “啊!它終於來了!”姑娘對著天空驚呼道。


    我順著姑娘的目光望去,發現了一顆閃著光的小不點正慢慢從天而降。


    沒有一點的聲音,就像一片落葉落到了地上,那發光的小不點落在了姑娘的身邊。


    姑娘坐到了小不點的身體上,小不點開始慢慢往上飛。


    “天空,永遠是屬於仰望天空的人!”姑娘說著話,慢慢地消失在了遠方的天際線。


    我爬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想弄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我記得我好像受了傷,我看我的腿,發現沒有了一點傷,我試著走了走,一點也不瘸,我扔了當做拐杖的木棍。


    黑暗,我走到了黑暗之城,天空沒有了月亮,也沒有了星星。


    我感到了害怕,我故意把自己的腳步聲放大,我想用自己腳步弄出來的聲音驅走黑暗中的恐怖。


    我多麽多麽的希望這個時候會有一個人能夠來到我的身邊,如果沒有人,來一隻貓也行。


    如果沒有貓,來一隻老鼠也行。


    如果沒有大一點的動物,來一隻螞蟻也行,隻要我能夠看到它們的存在。


    如果沒有動物,來一棵樹也行。


    如果沒有樹,來一顆小草也行。


    如果沒有一個植物,來一個土疙瘩也行,隻要我能夠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就行。


    我什麽也沒有看見,在黑暗中,我的眼睛隻是一個多餘的擺設。


    總以為沒有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我開始用耳朵聽,我閉著眼睛聽,我聚精會神地去聽。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靜得要死!


    原來耳朵也有聽不到的時候,總以為沒有耳朵聽不到的聲音,原來我錯了。


    我開始感受,感受來自於外界的一切。


    我漸漸地忘記了我的眼睛,忘記了我的耳朵,開始用心去感受。


    如果一個人的心還在跳動,那他一定活著。


    如果我的心感受不到一點點外界的變動,那麽我可能已經死了。


    為了證明我還活著,我開始努力用心去體會,這也是我第一次用心去體會這個世界。


    我習慣了用眼睛去看,習慣了用耳朵去聽,可現在我要做的,也隻能做的就是用心去體會。


    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想證明我還活著。


    讓我欣喜的是,我終於感覺到了有一股涼涼的東西從我的臉上流過。


    那一定是雨,也許天下雨了。


    可為什麽那雨隻下在我的臉上,我裸露的雙手怎麽感覺不到雨?


    我似乎聽到了輕輕的哭聲,還有濃濃的鼻鼾聲,我似乎聞到了令人討厭的腳汗味。


    我試著睜開眼睛去看,可我眼前的世界依然漆黑一片,難道我的眼睛失明了?


    我要努力,我正在努力,我要打開我的眼睛,我不想活在黑暗中。


    “你怎麽總如此傻?”


    一個年輕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雖然聲音那麽輕,隻有一分貝那麽大,但我的耳朵還是及時撲獲到了。


    那是一個姑娘的聲音,好像在那裏聽過如此的聲音。


    我的大腦開始為我服務,快速打開了搜索引擎,開始為我搜索有關這個姑娘的一切記憶。


    “你明明看到那塊土快要落下來,為什麽要撲上去?你想去救人,可你為什麽就沒有想到你會被土淹沒?”


    聲音還是那麽輕,但我的大腦很快根據聲音為我鎖定了目標。


    “雲,你快快醒來吧!我求求你,你答應過我,要給我送輪胎,你……”


    姑娘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我的臉上重新落下了雨滴。


    “妹妹,醫生說了,他隻是暫時的昏迷,不會有事的。”一個男人的聲音。


    “大哥,他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還是那個姑娘的聲音。


    他們一定在說我,難道我已經睡了三天三夜?


    “妹妹,你去睡一會吧,你看看你,一直守著他,眼睛都熬紅了。”


    “哥哥,我……”


    “妹妹,不要哭了,他不會有事的。”


    是誰如此在乎我的生死?


    難道是我的三姐?不會,她已經去上了大學,再說,聲音也不像。


    難道是母親?不是,母親的聲音,我會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


    難道是冰蓮花?不是,除過我,我身邊的人沒有人知道冰蓮花的聯係方式。


    難道是車護士?不是,李爽對我說過,馬春露特別小氣,除過工作原因外,不準車護士和異性說話、聊天,更不用說來看我了。


    能排除的都排除了,這個姑娘是誰?


    這個聲音,一定是一個姑娘的聲音,不是那麽的熟悉,也不是那麽的陌生。


    我的大腦開始聚焦姑娘說過的話,很快鎖定了關鍵詞“輪胎”。


    “李魚兒!”我驚呼道!


    伴隨著我的呼叫,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坐在我身邊的李魚兒。


    “雲,你終於醒了!”


    李魚兒滿臉都是淚,我終於明白那些落在我臉上的不是雨,而是李魚兒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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