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吃的,也沒有可以住的地方,尚雲望著四周,除了黑暗,就是那些黑乎乎的樹幹。


    這個夜晚,一定會困在樹林。


    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有可以住的地方,寒風呼呼而過,這是一個特別難熬的夜晚。


    上學的時候,也曾經餓過。那都是快到周五的時候,餓上一天,跑回家吃。


    山裏不通班車,六十多裏山路,星期天去學校,如果背太多的饅頭,會壓得走不動,隻能少背一點,夠吃四天就行了。


    每周星期五,是總難熬的時候,經常餓地眼睛發昏。


    每次餓的時候,起初是咽口水,可咽口水根本就解決不了餓。


    後來,他發現了一種暫時解決饑餓的辦法,那就是轉移注意力,把轉移力放在讀書上,漸漸地便忘了餓。


    等再一次記起餓時,也到了星期五中午,他會對自己說,堅持一會,等晚上回到家了吃。


    就這樣,一路急行,餓著肚子跑回家。


    雖然每次從學校回到家,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但母親總會做好熱乎乎的飯,等著他和三姐回家。


    每次回到家,吃母親做的飯,對他來說,總是那麽香,盡管是農家飯,很少有肉,也沒有過多的菜。


    每次回家,他總會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肚子變得圓圓的。


    三姐指著他的肚子說,弟弟的肚子宛如吃飽草的山羊。


    他指著三姐的肚子說,三姐的肚子更像要產羔的母羊。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起家呢?也許是沒有吃的了,才想起了家。


    這個晚上,回不了家。


    沒有了家,便沒有可以吃的東西,也沒有書可以讀,即使有書,這麽黑,也讀不成。


    堅持了十多年的晨讀,就因為他當了個村主任,而廢棄了。


    手機已經沒有了電,自從有了手機,便習慣了用手機聯係外麵的世界,可現在一切都歸於平靜。


    天亮後,便到了正月初八,陳霞霞一定會帶著黃婷婷去公司上班。


    想起公司,他心裏就堵的慌。


    放著公司不好好經營,偏偏要當這個村主任。


    也許是腦子那根筋有了問題!


    如今剛上任,剛剛對村民說,要帶著他們走出大山,走出貧困,總不能偷偷摸摸溜走吧?


    要怪就怪自己當初一時的衝動。


    人呀,就是一個矛盾體。


    許多時候,讓自己陷入矛盾的,往往是自己的選擇。


    想著過刀尖舔血的日子,還想著坐在庭院裏看雲卷雲舒的日子,這可能嗎?


    月亮終於爬上了東山頭,半邊臉不知那裏去了,隻剩下了半邊臉。


    半邊臉的月亮一點也不害羞,讓光禿禿的樹林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有一束光在不遠處的樹林裏閃動著,那是不是月亮撒下的火把,是不是月亮派天使來到這個樹林,要帶著他走出樹林,去星空漫步。


    那束光不停地跳躍著,在跳躍中忽明忽暗,在忽明忽暗中向前方慢慢移動著。


    是不是鬼火?


    聽過世的奶奶說過,山裏多小鬼,小鬼總在晚上出來活動。


    曾經他和奶奶討論過小鬼,對小鬼的認識也來源於和奶奶的談話。


    虎牙子,白天是屬於活人的,晚上是屬於小鬼的。


    奶奶,小鬼長什麽模樣?


    虎牙子,小鬼像人一樣,有胳膊有臉,還有腿,能走路,還會飄。


    小鬼吃什麽?


    吃空氣。


    奶奶騙人,空氣怎麽能吃?


    虎牙子,小鬼就是風變的,風當然吃的是空氣。


    奶奶一定說錯了,我爺爺說過,小鬼是死人變的。


    你爺爺這個王八蛋,就知道哄騙你。


    奶奶說的一定對,孫悟空大戰黃風怪,那黃風怪就是風變的。


    虎牙子,人的頭疼腦熱,就是小鬼入身,醫生說叫什麽犯風邪,風邪就是小鬼入身,風就是小鬼,邪就是入身。


    虎牙子,小鬼能量特別大,可以上天入地,不過過不了南天門,南天門有四大天師執位,小鬼最怕四大天師。


    虎牙子,小鬼還可以下海作亂,連龍王爺也害怕三分。


    想起這世界上,能夠無孔不入的隻有風,在奶奶的世界裏,小鬼簡直就是萬能的。


    想起了小鬼,便想起了奶奶。


    不遠處的光懶懶散散地飄蕩著,偶爾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向他這麵轉過來,照在他前麵的樹幹上。


    是不是小鬼在勾引他?


    在《畫皮》中,小鬼總會幻化成美女,去勾引男人。


    這三更半夜的,是不是有個小鬼要來勾引他?那個小鬼是不是臉上也貼著一張美女的臉皮?


    與其等著小鬼來勾引,還不如主動去看看。


    他從一堆枯草堆裏站了起來,向閃著光亮的地方走去。


    樹木越來越多,腳下的荒草越來越多,那束光總離他那麽遠。


    他快步前行,那束光快速前行;他緩慢行走,那束光緩慢行走。


    難道是自己的幻覺?


    突然,樹林裏傳來了聲音,有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在念《幻覺中的斑駁迷離》那首歌的歌詞。


    幻覺中的斑駁迷離


    讓我墜入墜入墜入最深的夢境


    幻覺中的斑駁迷離


    讓我墜入墜入墜入最深的夢境


    幻覺中的斑駁迷離


    讓我墜入墜入墜入最深的夢境


    ……


    一個可怕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那不是在歌唱,簡直就是在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他感到了毛骨悚然!


    原本好好的歌,在這黑夜裏被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每個字在黑夜裏的樹林裏遊蕩著,宛如魔咒一樣,驚醒了附近樹上的鳥兒。


    鳥兒拍打著翅膀,驅走著來自於黑夜中的恐怖。


    那聲音,由一個變成了兩個,由兩個變成了無數個,不自然地夾雜在一起,聲音由慢到快。


    最後,他隻能聽到兩個字:幻覺!


    他似乎處在聲音的中間,那聲音如潮水般向他衝過來,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衝了過來。


    “是誰在裝鬼?還不給我滾出來!”他衝著四周喊道。


    雖然他有點害怕,但他還是大聲喊了出來。


    突然四周亮起了無數的光環,光環變化著光芒。


    在斑駁迷離的光芒中,響起了《小鬼的淚》。


    這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整首歌陰暗、鬱悶、給人一種地獄般的壓抑。


    民歌的大概意思是有個母親死後,不放心尚在人世間的兒子,她費勁周折,闖過地獄,重新來到人間。


    回到人間的母親能夠看見兒子,可兒子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說的話。


    母親回到自己生前的灶台給兒子做飯,飯做成後,放在兒子眼前,兒子卻看不見。


    母親擔心兒子睡了冷炕,兒子有涼病,她活著時,每天即使非常忙,也會給兒子把土炕燒熱。


    母親點燃了一把火,沒有想到燒死了正在熟睡的兒子。


    兒子來到地獄,到處找母親,可怎麽也找不到。


    母親已經穿過生死門,要想重新回到地獄,必須要再死一次。


    母親為了見到兒子,自殺,去地獄見兒子。


    母親來到地獄,是以蝴蝶的身份,可兒子已經變成了小鬼。


    蝴蝶認不得小鬼,小鬼認不得蝴蝶,母親認不得兒子,兒子認不得母親。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不知道是誰編造出來的,在山裏流傳了幾百年,後來被一個熱愛音樂的山裏人改編成了山歌。


    聽起這首悲傷的山歌,他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自從兒子來到人世間,母親便會用奶水喂養兒子,天天盼著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


    等兒子長大成人了,母親也就老了。有一天,母親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卻依然想著兒子,變成了鬼,變成了蝴蝶,也想著兒子。


    可兒子不一定會想著母親,等有一天兒子想起母親時,卻看不見了母親,當兒子想去找尋母親時,母親在那裏?


    當他沉醉在山歌的故事情節中時,突然光環散去,大地一片黑暗。


    接著是一聲聲的哭聲,三分鍾後,哭聲在黑暗的樹林裏漸漸散去。


    一定要追上,也許跟著哭聲能夠走出這片樹林。


    他快步向哭聲密集的地方跑去,突然哭聲消失。


    四周重新回到黑暗和寂靜中,連小鳥也不再吵吵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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