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更輕,卻更鋒利:\"朕問你,收了陳恪多少好處?\"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銀針,精準刺入趙誠的神經末梢。


    他渾身細微顫抖,仿佛看到西市刑場上跪著的九族親人,劊子手的鬼頭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聖上明鑒!\"趙誠猛地磕頭,前額撞擊青磚發出沉悶聲響,\"卑職隻有一顆忠心為主子盡心辦差,絕沒有收半分陳大人的好處!\"


    精舍內充斥著人為的寂靜,上方的老龍都刻意屏著自己的氣息。


    趙誠能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喉頭發緊如同被人扼住。


    嘉靖帝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拂塵尾毛,蒼白修長的手指將銀絲一根根捋順。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顫抖的錦衣衛千戶,眼中閃爍著捕食者玩弄獵物的光芒。


    \"那為何...\"嘉靖的聲音忽然拉長,像鈍刀割過絲綢,\"你監視陳恪的奏折,與陳恪的密折...往往一致?\"


    趙誠的瞳孔驟然收縮。


    作為監視者,他的奏折本該與陳恪的奏折存在微妙差異,那是帝王檢驗忠心的標尺。


    但捫心自問,他並沒有任何欺瞞,隻如實記錄。


    呂芳站在禦案旁,拂塵搭在臂彎,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右手食指卻不著痕跡地輕點自己心口位置。


    這個細微動作被趙誠的餘光捕捉,卻因過度驚恐而無法理解其中含義。


    嘉靖帝饒有興致地觀察趙誠臉上變幻的表情——從震驚到恐懼,從困惑到絕望。


    這位帝王深諳人性,知道沉默比言語更能擊潰心理防線。


    他故意不催促,讓恐懼在臣子心中自行發酵。


    時間在精舍內被無限拉長。


    趙誠的視線開始模糊,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與陳恪共事的點滴:台州保甲法推行時陳恪徹夜修改方案的身影;浙江漕糧改銀時陳恪麵對糧商圍攻時的鎮定;蘇州校場上陳恪手把手教新兵裝填火藥的耐心...


    突然,呂芳那個輕點心口的動作在記憶中閃回。


    趙誠如遭雷擊——心!忠心!


    陳恪常掛在嘴邊的那句\"不要欺瞞你的上級,無論你基於什麽初心出發,都請你不要出發\"!


    \"回...回皇上!\"趙誠聲音發顫,又一個響頭磕在地上,這次前額已經泛青,\"這正是因為...因為皇上聖明!陳大人對皇上同樣是一片忠心,不敢有任何欺瞞啊!\"


    最後一個字帶著哭腔脫口而出,在精舍內回蕩。


    趙誠保持著磕頭的姿勢不敢起身,冷汗順著鼻尖滴落,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痕跡。


    嘉靖帝的手指突然停住。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刮過趙誠顫抖的脊背。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既非狡辯,也非推諉,而是直指他最在意的核心:忠誠。


    \"哦?\"嘉靖尾音上揚,手中的拂塵輕輕敲擊禦案,\"展開說說。\"


    趙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多年跟隨陳恪的經曆此刻成了救命稻草——那個年輕人處理危機時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浮現在眼前。


    \"陳大人常對卑職言...\"趙誠的聲音漸漸平穩,\"為臣者當如透明琉璃,事無不可對君言。他在蘇州每做一事,必先思量是否對得起皇上信任。\"


    這個回答還算過得去,既解釋了密報一致的原因——陳恪本就坦蕩無隱;又暗示自己隻是如實記錄,絕無包庇;更重要的是,將一切歸功於皇帝的知人之明。


    嘉靖帝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整體而言,陳恪這個年輕人確實坦誠,所奏之事也經得起核查。


    \"起來吧。\"嘉靖突然道,聲音裏的寒意消散了幾分,\"蘇州戰況如何?陳恪受傷了?\"


    趙誠如蒙大赦,卻不敢完全放鬆。他保持著跪姿直起上身,雙手恭敬地放在膝上:\"回皇上,陳大人左肩中箭,幸未傷及筋骨。大夫說將養一月便可痊愈。\"


    \"嗯。\"嘉靖輕哼一聲,目光掃過趙誠泛青的額頭,\"你倒是忠心,磕頭磕得這麽實在。\"


    趙誠不知這是褒是貶,隻能再次俯首:\"卑職惶恐。\"


    \"滾吧。\"嘉靖擺擺手,突然又補了一句,\"對了,你那個小兒子...叫趙虎是吧?讓他進宮當個侍衛。\"


    趙誠渾身一震——皇帝連他有個七歲幼子都知道!這是恩賞也是警告。


    他顫抖著再次叩首:\"卑職...卑職代犬子謝主隆恩!\"


    走出精舍時,他踉蹌了一下,被兩名小太監扶住。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腿軟得像煮爛的麵條。


    \"穿越者守則第二百四十四條:\"遠在蘇州的陳恪似心有感應,在心中默念,\"當你麵對深不可測的君王時,請記住——真誠是最危險的策略,卻也是唯一可能奏效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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