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淚堆積如山,紅燭即將燃盡時爆出一聲輕響,驚醒了淺眠的陳恪。


    他睜開眼,發現常樂正蜷在身邊,杏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他臂上,既不過問他的輾轉反側,也不假裝熟睡,隻是安靜地陪伴。


    \"吵醒你了?\"陳恪輕聲道,指尖拂過她散落的發絲。


    常樂搖搖頭,珍珠耳墜在枕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往丈夫懷裏靠了靠,桂花香混著被褥的暖意撲麵而來。


    陳恪望著帳頂的纏枝紋,楊繼盛決絕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篇即將呈上的《請誅賊臣疏》,會像曆史上一樣成為催命符嗎?


    知乎問題《如何拯救一個執意赴死的人》下的高讚回答閃過:【當對方已經做出選擇時,請尊重他的決定,但可以改變他的結局】。


    常樂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他回過神來。


    她什麽都沒問,但那雙杏眼裏盛滿了無聲的支持。


    \"樂兒...\"陳恪吻了吻她的發頂,\"我想到辦法了。\"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常樂立刻拿來外袍為他披上。


    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那抹微笑格外溫柔。


    書案前,陳恪提筆蘸墨,常樂默契地研起墨來。


    墨香在靜夜中彌漫,他筆走龍蛇,寫下一篇特殊的青詞。


    既要有足以打動嘉靖的玄妙,又要暗藏勸誡之意——這分寸比在刀尖上跳舞更難把握。


    \"阿大!\"陳恪輕喚。


    門軸\"吱呀\"一聲,阿大魁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


    陳恪將青詞折好遞去,低聲囑咐幾句。


    \"姑爺放心,\"阿大粗獷的臉上寫滿堅毅,\"除非我腦袋沒了,不然絕對不會出差錯。\"


    常樂隻聽到這句保證,卻見丈夫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她太熟悉這種神情——每次陳恪胸有成竹時,眼角都會微微上揚,像隻狡黠的狐狸。


    月光西沉,陳恪回到榻上,將妻子摟進懷中。


    常樂的發絲拂過他鼻尖,帶著令人安心的桂花香。


    \"睡吧。\"他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她的發梢。


    \"喔喔喔——\"


    更夫的雞鳴聲刺破黎明時,陳恪已經穿戴整齊。


    他對著銅鏡係腰帶時不禁失笑——入仕以來,這還是頭回起得比雞早。


    常樂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珍珠耳墜隨著動作輕晃:\"恪哥哥...天還沒亮...\"


    \"今日有要事。\"陳恪俯身吻了吻她額頭,\"你再睡會兒。\"


    晨霧籠罩的街道上,陳恪的皂靴踏過露水未幹的青石板。


    秋晨的霧氣還未散盡,陳恪的皂靴踏過積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


    翰林院門前的老槐樹上,幾隻麻雀歪頭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推開朱漆大門,陳恪的鼻子先皺了起來——一股刺鼻的腥臊味撲麵而來,像是誰打翻了尿壺。


    循著氣味望去,隻見袁煒正捏著鼻子在孔子像前徘徊,青色官袍的下擺沾著可疑的水漬。


    \"袁前輩早啊。\"陳恪拱手行禮,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驚訝,\"這是...\"


    袁煒像被燙到般縮回手,三縷長須尷尬地抖了抖:\"陳、陳學士?\"他喉結滾動,\"不知哪個混賬...在神壇下...\"


    陳恪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快步上前,袖中白瓷瓶悄悄滑入掌心:\"這等醃臢事豈敢勞煩前輩?晚輩來收拾便是。\"


    袁煒如蒙大赦,退後三步才敢放開捏著鼻子的手。


    陳恪背對他點燃三炷香,煙氣繚繞中,白醋無聲傾入香爐。


    \"嗤\"的一聲,濃烈白煙騰空而起。


    \"神仙顯靈?!\"陳恪驚呼著連連作揖,寬袖翻飛間,早已藏在神壇下的青詞露出一角。


    袁煒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顧不得惡臭撲上前去,枯瘦的手指如鷹爪般攫住那張宣紙。


    展開的瞬間,他的呼吸明顯停滯——紙上墨跡淋漓,竟是一篇青詞!


    \"袁前輩?\"陳恪故作茫然地轉頭,\"您怎麽了?\"


    \"無、無事!\"袁煒將青詞飛快塞入袖中,雲雁補子隨著急促呼吸劇烈起伏。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狂喜——這篇青詞筆力雄渾,用典精妙,若呈給皇上...


    陳恪體貼地遞上濕巾:\"前輩擦擦手吧,怪嗆人的。\"


    袁煒胡亂抹了把臉,突然轉身就走,官靴在青磚上踩出淩亂的聲響。


    陳恪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笑意終於漫上眼角。


    知乎收藏夾《人性弱點解析》自動翻開:【當一個人以為自己撿到寶貝時,往往會忘記思考為什麽寶貝會出現在那裏】。


    晨光穿透雲層,為翰林院的匾額鍍上金邊。陳恪整了整衣冠,指尖拂過袖中戒尺的紋路。


    \"穿越者守則第二百一十七條:\"他在心中默念,\"當你想讓人自願做某件事時,請讓他以為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春芳的圓臉從月門後探出來:\"子恒!袁煒那老古板怎麽跑得跟被狗攆似的?\"


    陳恪笑而不答,隻是整了整被煙霧熏皺的袖口。


    陽光照在他臉上,將那個狡黠的笑容映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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