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到懷遠侯府時,陳恪正在書房奮筆疾書。


    羊毫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一滴墨將落未落,映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


    \"姑爺!聖旨到了!\"管家慌亂的腳步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陳恪的手一抖,墨滴在宣紙上暈開,像一滴黑色的血。


    他放下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穿越者守則》,羊皮封麵被汗水浸得發潮。


    \"穿越者守則第一百七十五條,\"他在心裏默記,\"當皇帝突然下旨時,請記住——表麵內容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部分。\"


    正廳裏,香案已經擺好。常遠山身著飛魚服立在左側,常樂攙著王氏站在右側,杏眼裏盛滿不安。傳旨太監抖開明黃卷軸,尖細的嗓音刺破凝滯的空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翰林院侍讀陳恪,才學優長,忠勤體國。前獻''三市分立''之策,利國利民;後輔裕王課業,深得朕心。整理《永樂大典》之功,尤彰文治...\"


    陳恪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


    聖旨前半段的溢美之詞像裹了蜜的刀子——越是褒獎,後麵的轉折就越鋒利。


    果然,太監的聲音突然轉冷:\"然功不掩過,當街毆傷朝廷命官,藐視法度,若不懲戒,何以正朝綱?著貶為浙江巡按禦史,限三日內離京赴任,欽此。\"


    廳內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聲響。


    陳恪的指尖在金磚上蜷縮,又緩緩鬆開。


    \"臣領旨。\"他緩緩直起身,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明黃卷軸,動作穩得仿佛在接一杯茶——知乎問題《如何優雅應對職場降級》的高讚回答閃過:【當領導當眾宣布處分時,請保持微笑,仿佛他剛給你發了年終獎】。


    太監意味深長地補充:\"皇上特意囑咐,說陳大人年輕,多曆練曆練也好。\"說完便躬身退下,飛魚服的下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帶著龍涎香的風。


    常遠山負手立在廳中,鷹目如電:\"浙江不比京城,自己小心。\"飛魚服的金線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襯得他麵色愈發肅穆。


    陳恪深深一揖:\"嶽父大人,家母年邁...\"


    \"我女兒嫁給你,你娘就是我常家的人。\"常遠山打斷他,聲音生硬得像塊鐵,\"用不著你囑咐。\"


    王氏在一旁抹淚,常樂卻突然衝上前,杏眼圓睜:\"我要跟你一起去!\"


    \"胡鬧!\"陳恪聲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壓低,\"浙江倭寇橫行,不是閨閣女子該去的地方。\"


    常樂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珍珠耳墜隨著動作劇烈搖晃:\"陳恪!你當我是那些養在深閨的嬌小姐?\"她的指尖發顫,卻倔強地不肯鬆開,\"當年金華鄉...\"


    \"正因為經曆過,我才不能再讓你冒險!\"陳恪握住她的手腕,聲音壓得極低,\"樂兒,你若在浙江出事,我必方寸大亂。屆時不僅護不住你,連自己的命都可能搭進去。\"


    常樂的眼圈瞬間紅了。她掙開陳恪的手,轉身跑向內院,杏紅色的裙裾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像片被風撕碎的晚霞。


    \"讓她靜靜。\"常遠山突然開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女人家,總要鬧一鬧脾氣。\"


    陳恪望著常樂遠去的背影,喉頭發緊。


    他知道這小魔頭不會輕易妥協,但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浙江的水太深,他不能讓她涉險。


    書房內,陳恪將聖旨攤在案上反複研讀。


    燭火搖曳,映得\"浙江巡案禦史\"幾個字忽明忽暗。


    他蘸了蘸墨,在《穿越者守則》上寫道:


    \"第一百七十六條:當皇帝將你貶到敵人老巢時,請記住——你不是被流放,而是被派去敵後作戰。\"


    前往裕王府辭行的路上,陳恪坐在馬車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聖旨的邊緣。


    浙江巡按禦史……


    這個職位,微妙至極。


    浙江是徐階的老家,也是嚴黨的錢袋子,再加倭患嚴重。


    現任浙直總督胡宗憲更是嚴嵩一手提拔的幹將。


    此人能力極強,抗倭有功,卻又與嚴黨牽扯極深,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嘉靖將他貶到這種地方,到底是懲罰……還是另有用意?


    陳恪掀開車簾,望向西苑的方向。


    精舍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仿佛藏著無數未說出口的帝王心術。


    “皇上……您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他還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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