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含璋眉目含笑,不急不惱,她輕輕拍了一下趙庭芳,輕聲細語:“莫急。”


    趙庭芳莫名就放鬆下來。


    兩人從小相識。


    甚至她這一條命都是阮含璋救下,能有如今機緣,也有阮含璋的手筆,因此她說不急,趙庭芳當真便安了心。


    她輕輕呼了口氣,麵容也跟著柔軟下來,瞧著不再如方才那般冷清。


    阮含璋見她放鬆了些,又忍不住去握她的手:“芳姐姐,兩載未見,你如今一切可好?”


    “我很好,”趙庭芳臉上難得有了些笑意,“師父待我不薄,費盡心力把我推入宮中成為女醫,因皇貴太妃的緣故,我如今在太醫院也安穩,甚至還升為從六品女醫正,太妃們都很和氣。”


    大楚官職多數都分男女,尤其太醫等官職,比如太醫院院正皆有男女各一,以便更好醫治貴人。


    當年趙庭芳要跟隨師父上玉京,入宮為太醫,當時阮含璋就叮囑她務必要把握好太妃們,伺候她們,比伺候新貴妃嬪們要強得多。


    果然沒錯。


    這兩年兩人雖偶有書信,卻隻寫大事,至於細枝末節的小事從不贅述,如今見麵,方才有傾訴機會。


    趙庭芳簡單說了幾句這幾年的過往,這才看向她。


    唯獨此刻,阮含璋才能從旁人身上看到心疼。


    趙庭芳一貫冷清,此刻卻紅了眼眶,似是要落了淚。


    她心疼她,為她心酸和不值。


    “阿冉,”趙庭芳幾乎是呢喃,“你怎麽還是入了宮?”


    阮含璋眉眼間滿是冷冽:“我不入宮,茉姐和石頭就活不成了,我不入宮,他們的仇誰來給報?”


    說到這裏,阮含璋緊緊握住趙庭芳的手,眼眸中有著清晰可見的堅定。


    “不怕,”阮含璋勾了勾唇角,聲音如寒泉冰冷,“貴人們總覺蚍蜉撼樹,嘲笑我們的卑微,然禽困覆車,窮鼠齧狸,早晚有一天,我們能廝殺勝利。”


    趙庭芳看著她略有些陌生的麵容,心中疼惜又多了三分。


    “阿冉,別為了仇恨蒙蔽了眼。”


    她聲音溫柔,一如年少模樣。


    阮含璋拍了一下她的手,直接轉變話題:“陛下做了什麽?”


    趙庭芳回過頭去,打量寢殿外無人偷聽,這才低聲道:“這兩年,我在宮中也結交了些人脈,同尚宮局的穆尚宮關係還算融洽,今日她恰好腰疼,我去幫她行針,才知陛下要了你的錄檔。”


    宮妃的錄檔就是她的身份。


    上麵詳細記錄了宮妃的出身和大事,比如阮家的大小姐阮含璋,是元徽五年二月入宮,於昨日侍寢,她生於天佑三十年冬,年少時曾高燒過一次,險些送命。


    後來她回到清州祖宅養病,十二歲時入白鶴書院讀書,是清州遠近聞名的才女。


    這些比較重要的大事,錄檔上是都有的。


    不能事無巨細,卻大抵能知道一個人的出身軌跡。


    通過錄檔,亦能簡單揣測一個人的品行。


    阮含璋聽到這裏,眉頭微鬆,眉眼間流淌出笑意來。


    “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當真是敏銳得很。”


    趙庭芳愣了一下,才回過味來,小聲詢問:“你是故意的?”


    “是。”


    阮含璋見趙庭芳有些不解,這才低聲道:“我這個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阮家這般待我,我要讓他們全家萬劫不複。”


    趙庭芳沒有說話,隻安靜聽她說。


    眼眸中卻滿是讚同。


    不因阮含璋的狠毒,隻因她也同樣仇恨阮家。


    阮含璋看向趙庭芳,道:“阮家那高高在上的夫人第一次逼迫逸香閣讓我掛牌時,我便徹底明白,隻有掌握權力,才能把他們拉下仙閣。”


    她一字一頓,娓娓道來。


    “從商,仕途,都是最慢也最折磨人的路,且我身份特殊,阮家不會眼看我做大。”


    “那麽入宮就是唯一的一條路了,我現在是阮含璋,但我不會永遠都是阮含璋,早晚有一天,我還是我。”


    “我要以薑雲冉的身份,讓阮家為母親陪葬,甚至……”


    趙庭芳豁然開朗。


    “隻有站得比阮家還高,才能報仇雪恨。”


    她忽然明白,薑雲冉頂替阮含璋的身份入宮,為的就不是冒名頂替,徹底成為阮含璋,她要的是以這個身份接近皇帝,無論是愛情也好,利用也罷,她要在年輕的皇帝心中留下痕跡。


    她要借著九五之尊的權利,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思及此,趙庭芳眼眸中的憐惜慢慢散去,光華重新聚集。


    對於她們而言,情愛從來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唯有大仇得報,至高權柄,唯有隨心所欲的往後餘生,才最重要。


    隻要阮含璋一早就定了計劃,那她就會堅定跟隨,陪著她走完這漫長一生。


    “好。”


    趙庭芳回握住她的手:“我在宮中,就是你的臂膀,你要做什麽盡管吩咐。”


    “我定盡力而為。”


    阮含璋倏然一笑,她伸手抱了一下趙庭芳,心中難得柔軟。


    “芳姐姐,還是你最好。”


    趙庭芳問:“你有什麽計劃?”


    阮含璋垂下眼眸,道:“昨日我第一次侍寢,才發現陛下太過機敏,想要借刀殺人是不可能的。”


    “如今之計,我需要慢慢暴露自己的破綻,讓陛下起疑,同時,也要讓陛下知道,我與別人不同。”


    “我有我的價值。”


    景華琰登基已經五載,後宮中有姚貴妃、徐德妃、周宜妃和梅昭儀,除此之外,上亦有太後及皇貴太妃。


    太後不是親媽,膝下有親生的二皇子榮親王,皇貴太妃是堂親姨母,膝下也有親生的三皇子禮親王。


    朝中看似風平浪靜,權柄握在景華琰一人手中,但前朝積累的矛盾愈演愈烈,黨爭不斷。


    太後、皇貴太妃、貴妃、德妃、宜妃、榮親王、禮親王,錯綜複雜的關係,盤踞在繁榮的玉京。


    在入宮之前,阮含璋已經把這所有的一切都印刻在心裏。


    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機。


    趙庭芳看著阮含璋明媚的鳳眸,驀然笑了。


    “你會得償所願的。”


    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美人,誰會不喜歡呢?


    “我們都會得償所願的。”


    阮含璋傾身,在她耳邊低聲細語說了幾句,然後才道:“我這張臉,得需要雪融草保養,此事還要勞煩芳姐姐了。”


    方才趙庭芳覺得她的麵容陌生,是因為這根本就不是薑雲冉的真實容貌。


    此刻的薑雲冉眉目清淺,鼻梁不夠挺拔,唇角的弧度也不夠完美。


    她是同阮家大小姐有六七分相似的阮含璋,麵容更肖似阮家夫人廖氏,而非薑雲冉本人。


    改過樣貌,卻依舊美麗動人。


    原來的薑雲冉,才是真正的國色芳華。


    趙庭芳明白她為何要換臉,既然以後要重新成為薑雲冉,還在後宮行走,就不能與阮含璋頂著同一張臉。


    似是而非,才是最好的保護。


    雪融草能保養麵皮不起皺紋,不算很名貴的藥草,不過尋常疾病無用,會進貨的藥局不多。


    “你放心,十日內我定能尋來。”


    兩人看似說了許多話,不過才過去一刻,佩蘭日夜盯著阮含璋,實在疲累,她又完全不認識趙庭芳,以為她不過是宮中普通女醫,便放鬆了警惕。


    倒是給了阮含璋機會。


    她思忖片刻,又道:“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你這般安排。”


    待兩人說完話,趙庭芳也給她按摩好腰肢,低聲問:“避子湯你是要吃還是不吃。”


    阮含璋思忖片刻,道:“佩蘭會盯著我吃,到時候你幫我看住藥材便好。”


    這意思就是要吃的,但不能讓佩蘭給她下毒。


    趙庭芳應了一聲知道了,這便離去了。


    等她走了,阮含璋才喚人:“誰在外麵?”


    很快,青黛便快步而入:“小主,奴婢在,小主可要吃茶?”


    青黛活潑勤快,紅袖老實本分,都是宮中分給她的宮女,阮含璋覺得兩人很不錯。


    她看著青黛,慢條斯理地問:“青黛,你以後可還想出宮?”


    宮女二十五歲出宮,可以自行回家嫁人,諸如妃嬪們身邊的宮女,還能得一筆賞賜,出宮時很是風光。


    有些妃嬪家中也會寬待,給與照顧,因此宮女們都很忠心。


    青黛很果斷地道:“小主,奴婢是孤兒,父母俱亡,無親無故,以後不出宮了,一輩子侍奉小主。”


    倒是很會表忠心。


    阮含璋認真看了看她,笑道:“好。”


    “紅袖呢?”


    青黛想了想,道:“紅袖還有兩個妹妹,不知要不要出宮,奴婢沒問過她。”


    阮含璋頷首,沒有再說話。


    時間還算充裕,阮含璋沒有那麽心急,她坐在妝鏡前,仔細看著自己這張麵皮。


    阮含璋同她的確有五六分相似,不過是從阮忠良身上的延續,阮忠良此人無情無義,不忠不孝,卻天生一副好麵孔,當年即便未曾高中一甲,隻考中二甲第三十八名,卻依舊在玉京名聲顯赫。


    隻因他天生俊逸非凡,加之身姿頎長,頗有些翩躚風骨,讓人一見傾心。


    與他相比,名門出身的廖夫人就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她這張麵皮的改動,就是向著阮含璋肖似廖夫人那一半,自然比真正的她暗淡許多。


    薑雲冉從小在逸香閣長大,對於這些奇技淫巧十分精通,不過換一張同廖夫人相似的臉,並不算困難。


    她安靜看了一會兒,對鏡中人道:“父親,母親,我等你們入宮。”


    “讓我們好好一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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