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在沈如風與顏宛白的婚宴上,他為她擋了一巴掌,總算與她勉強成了朋友。


    她為了感謝他,特地在珍饈樓,請了他一桌。


    原以為,可以慢慢來,卻不料熙王捷足先登。


    秦竹越想,心中越痛,身子搖搖欲墜。


    “公子!”秦墨驚呼一聲,連忙扶住他。


    酒壺翻倒,醇香的梨花春灑了一地。秦竹踉蹌著站起身,推開秦墨的手:“別管我……”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望著蘇府的方向,眼底滿是癡妄。


    “若我早些跟父親說,早些提親……若我不是這般懦弱……”


    指尖深深掐入窗欞,木屑刺進皮肉也渾然不覺。


    “說不定還有一絲機會,瓊華……”


    “公子,回去吧……”秦墨紅著眼眶勸道。


    秦竹搖搖頭,從袖中取出一支霜華彎月簪,終究沒送出去。


    他苦笑著將簪子擲出窗外,看著它在月色下劃出一道弧線,墜入漆黑的護城河中。


    “從此……”他閉上眼,聲音沙啞,“隻願她安好。”


    ……


    太常寺。


    晨光微露,沈如風坐在案前。


    “大人,這是今日需要核對的祭祀禮器清單。”主簿恭敬地呈上卷軸。


    沈如風微微頷首,展開卷軸,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過窗外。


    那裏正對著蘇府的方向。


    自從與蘇時瑾和離後,這個無意識動作已成習慣,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沈大人!”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思緒,一名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太後懿旨到!”


    沈如風眉頭一蹙,迅速整理衣冠迎了出去。


    傳旨太監手持明黃卷軸,身後跟著一隊侍衛,陣仗不小。


    “太常寺少卿沈如風接旨——”


    沈如風撩袍跪地,額頭觸地時,青石板的涼意滲入皮膚。


    太監尖細的聲音在晨光中格外刺耳:


    “太後有旨,賜婚熙王南宮鴻煊與瓊華縣主蘇時瑾,婚期定於下月初八。著太常寺即刻籌備大婚禮儀,不得有誤。欽此。”


    沈如風手指在袖中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痛感,卻不及心頭驟然湧上的酸澀,來得尖銳。


    蘇時瑾——曾經是他的妻,如今卻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太監合上懿旨,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如風一眼,“沈大人可要盡心啊。”


    同僚們投來嘲弄的目光。


    誰不知道,這位沈少卿的前妻,正是即將成為熙王妃的瓊華縣主?


    而他自己,也是靠了這一任妻子,才一躍而上成了少卿。


    “臣……領旨。”沈如風叩首時,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


    蘇宅,晨光初透。


    青石板上鋪就的猩紅地毯,一路延伸至朱漆大門,兩側仆從垂首而立。


    李成德捧著懿旨,跨入門檻時,正看見那襲月白身影立在廊下。


    蘇時瑾今日未施濃妝,隻著了件素錦暗紋月白襦裙,腰間束著淺碧色絲絛。


    晨風掠過,廣袖輕揚,恍若謫仙,欲乘風而去。


    “瓊華縣主接旨——”


    尖細的嗓音劃破寂靜,滿院仆從齊刷刷跪伏。


    唯有蘇時瑾不疾不徐,緩緩跪下。


    李成德不由屏息。


    他侍奉太後四十載,見過無數貴女接旨時的姿態。


    或惶恐匍匐,或諂媚逢迎。


    卻從未見過這般,明明跪著,卻比站著更顯矜貴的。


    “臣女恭聆懿旨。”


    清淩淩的嗓音,似山澗融雪,偏生尾音帶著三分天然的柔。


    李成德展開絹帛時,餘光瞥見縣主垂落的眼睫——濃密如鴉羽,在瓷白肌膚上,投下淡淡陰翳。


    這般姿容,難怪連太後都歎她“禍水”。


    “……特賜婚於熙王南宮鴻煊為王妃,下月初八完婚……”


    念到“熙王”二字時,李成德刻意加重了語氣。


    卻見蘇時瑾連眉梢都未動一下,唯有搭在膝前的指尖微微蜷起,露出淡粉的甲緣。


    懿旨宣讀完畢,滿院靜得落針可聞。


    李成德等著看,這位商賈之女如何喜形於色。


    卻見她不慌不忙地三叩首,廣袖拂過青磚,連衣褶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弧度。


    “臣女領旨。”


    素手接過明黃絹帛時,蘇時瑾抬眸,眼底似有星河傾瀉。


    不是那種灼人豔光,而是清冷冷的,像寒潭映月,讓人明知危險,卻忍不住想掬一捧。


    “縣主好福氣。”李成德忍不住道,“太後娘娘特意囑咐,按公主規格備嫁。”


    蘇時瑾唇角微揚:“勞公公轉告,臣女愧不敢當。”


    她唇角一顆朱砂痣,平添三分妖嬈。


    李德全恍惚間,忽聽到:“熙王殿下到!”


    玄色蟒袍掠過朱欄,南宮鴻煊大步走來,腰間龍紋玉佩晃得刺眼。


    李成德慌忙行禮,卻見熙王徑直掠過自己,伸手扶起蘇時瑾。


    “阿瑾。”兩個字喚得百轉千回。


    李成德偷眼看去,隻見那始終清冷自持的縣主,此刻麵頰浮起薄紅。


    更奇的是,素來桀驁不羈的熙王,竟俯身替她撫平袖口皺褶。


    難怪宮中傳言,說這位“活閻王”殿下,為了瓊華縣主挨了不少罰。


    “李公公。”南宮鴻煊轉頭,鳳眸裏淬著寒光,“回去告訴太後,本王的王妃,用不著比照什麽公主。”


    蘇時瑾輕輕拽他袖角,熙王立刻收了戾氣,變臉似的勾起唇角:“不過禮部要是敢少一抬聘禮……”


    後半句化作一聲輕笑,嚇得李成德後背發涼。


    告退時,李成德最後回望一眼。


    那對璧人立在晨曦中,一個玄衣墨發如利劍出鞘,一個素衣雪膚似姑射仙人。


    這位瓊華縣主,當真稱得上京中第一美人。


    這般絕色,莫說熙王,天下哪一個男子,也抵不住啊。


    那位沈少卿,莫不是瞎了眼?


    ……


    太常寺。


    沈如風剛把懿旨鎖進櫃中,小廝旺財跌跌撞撞衝進來:“大人!老夫人……老夫人去了!”


    “韓大夫說,說是穢毒入血……”


    沈如風呆立片刻,突然發瘋似的掀翻案幾。


    祭祀禮器砸了一地,有一塊碎片劃過他臉頰,頓時血流如注。


    “沈大人節哀……”同僚們虛偽地安慰道。


    “備馬……”他啞著嗓子往外走,“回府……”


    他知曉母親沒幾日活頭了。


    可是真諷刺啊!他剛接到旨意,要替前妻籌備大婚禮儀。


    母親,竟死在同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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