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中等個子,臉頰十分的瘦弱蒼白,無神的丹鳳眼努力地睜著。


    她穿著丁香色的窄袖上衫,下穿白色繡海棠花的百折羅裙,頭上戴著家常裝珍珠頭麵,臉上略施薄粉,卻難掩她的倦怠神情。


    是本縣最尊貴的女人,享朝廷俸祿,卻一點官夫人的架子也沒有,要不是她身後跟著兩個穿兵差服的衙役,看到她的人,還以為她是個書香之家的秀才娘子。


    扶著她的中年仆婦,口裏連聲說著,“夫人小心腳下的門檻。”


    婦人的身後,還跟著兩個高個子的衙役,一個打傘的翠衣大丫頭。


    穆元修向前來開門的李玉竹和李興安說道,“這是縣令夫人李夫人。”


    李玉竹和李興安,見慣了大人物,縣令夫人的前來,並沒有讓他們震驚害怕。


    兩人大大方方地行禮,“見過縣令夫人。”


    穆元修又給縣令夫人做介紹,“這是李家的三女兒李玉竹,李家三郎李興安。”


    縣令夫人微微一笑,朝兩人虛虛抬手,“請起吧,我聽說,我兒在你們府上被照顧得極好,我特意來感謝。”


    李玉竹和李興安,裝著不知情的樣子,互相看一眼,又一臉疑惑看向縣令夫人,“夫人的兒子……令郎?”


    “便是李立行,你們救起的那位。”穆元修說道。


    李興安瞪大雙眼,假裝一臉驚訝,“哎呀,這這這……他居然是夫人的兒子?在下如有對小公子冒犯的地方,請夫人海涵。”


    他趕緊低頭,一臉的惶恐。


    李玉竹也低頭。


    縣令夫人卻搖搖頭,和聲說道,“他分外調皮,你們對他嚴厲一些,我並不介意。”


    “豈敢豈敢。”李興安又“惶惶”說道。


    李玉竹朝縣令夫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夫人請進吧,令公子在北院正屋我父親那兒。我父親新收了個學生,令公子閑著無事時,也跟在我父親身邊學認字。”


    其實是被廬陵王當書童使喚,罰他學規矩。


    但廬陵王這人愛較真,看到李立行在閑站時,也會教他寫幾個字,畫幾朵花,畫幾隻鳥兒。


    李立行擔心他被李家人趕走,雖然不想學,但還是老實的學著。


    好在廬陵王也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教上半天後,又幹別的去了。


    如此,李立行在李家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他跟著李興安網魚蝦,跟著李玉竹挖草藥,還跟著二郡主趕過一天集。


    有空閑時,李立行還陪著李景在院裏跳房子玩彈珠。


    這是李玉竹教他們的。


    縣令夫人知道自己家兒子是什麽德行,曾打跑七個奶娘,氣跑八個夫子,將他老爹的驚堂木扔井裏過。


    還裝鬼嚇過賓客。


    混蛋兒子的缺德倒黴事幹了一籮筐,李家誇著他聽話,八成是哄著她的。


    隻要兒子平安就好,縣令夫人聽著李玉竹說著李立行的情況,隻是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麽。


    李玉竹陪著縣令夫人在前麵走。


    李興安則有意放慢腳步,走到穆元修的身邊來。


    他小聲問穆元修,“縣令夫人是你請來的?”


    “昨天上午,我派人送信給了縣衙門裏的熟人,應該是他馬上通知了縣令夫人。那李立行差不多聽話了,可以請縣令夫人來接他回去了。”穆元修小聲道,“你們家馬上要辦喜宴,一直留外人住在府上可不好。”


    “賞錢還是老規矩分。”李興安眯了下眼,再次小聲說道,“那小子隻在你家住了一晚,卻在我家呆了好幾天。我全家人看管他,很辛苦的,得多分賞錢。”


    穆元修微微一笑,“好,你七我三。”


    這……這就說好了?


    李興安很驚訝。


    .


    李玉竹帶著縣令夫人,來到了後宅北院正屋。


    這時候,裴慎言還沒有走,坐在屋中向廬陵王辭行,說著閑話。


    李立行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聊天。


    李玉竹走上台階,大聲說道,“爹,縣令夫人來了。”


    廬陵王猜定縣衙門的人遲早會來,但沒想到,是縣令夫人親自來。


    他現在沒身份,縣令夫人的身份可比他高許多。


    他得起身迎接。


    廬陵王輕咳一聲站起來,走到門口拱手行禮,“不知縣令夫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裴慎言得知縣令夫人前來,也很驚訝,李家怎會認得縣令夫人?


    他也跟著走上前施禮,“小生見過縣令夫人。”


    李立行看到他娘來了,小臉拉得長長的。


    廬陵王為了顯擺自己教育有方,偏頭看向李立行,輕咳一聲打著眼神。


    李立行馬上回過神來,也走上前,恭敬著拱手作揖,“娘,您來了?”


    娘?


    裴慎言驚訝了,這個調皮的小子,居然是縣令的兒子?


    廬陵王也裝著驚訝的樣子,看向縣令夫人。


    李玉竹對大家說道,“縣令夫人來看小公子,小公子便是借住在我們家的李立行小公子。”


    廬陵王哦了一聲,假裝剛知道的樣子,朝李立行拱手,“李小公子。”


    李立行窘著臉,上前去攙扶廬陵王,“李……李老爺不必多禮。”


    縣令夫人眸光驚訝,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兒子。


    也才幾日不見,兒子怎麽變得如此懂事知禮了?


    還有,他在這家裏過得是愉快的吧,那小臉蛋兒都圓了一圈,臉頰也紅潤不少。


    她心中甚是欣慰,因此微笑著,朝廬陵王點了點頭,“李員外請起。”又看向裴慎言,“公子請起。”


    “多謝夫人。”廬陵王平身。


    裴慎言也還禮平身。


    縣令夫人在上首坐下了,她看一眼李立行,朝廬陵王歎著氣,“小兒頑逆,跑來李員外家叨擾多日,實在愧疚,一點心意,你們不要介意。”


    她朝隨行的一個仆婦點了點頭,“田嬸,東西拿出來吧。”


    “是,夫人。”田嬸從腰間荷包裏取了一遝錢出來,遞向縣令夫人。


    縣令夫人又拿向廬陵王。


    她笑著道,“大人曾說過,找到我兒並善待者,獎勵千兩。”


    站在門外的李興安,兩眼都看直了。


    樂得他真搓手。


    他以為隻得八百,沒想到是一千。


    這麽說,他家現在是牛頭山首富了?


    財富終於打敗穆元修了?


    他瞥向身旁站著的穆元修,得意地將下巴抬了抬。


    穆元修暗暗抽了下唇角。


    屋裏,廬陵王客氣說道,“夫人,這隻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客氣。”


    說著,他將銀票往外推。


    縣令夫人再三要給,他堅持不要。


    李興安,“……”他想揍一頓他爹,他爹瘋了麽?


    千兩銀子不要?


    還當自己是王爺呢?家裏屯著數十萬的銀子!


    敗家老頭子!


    站在縣令夫人身側的李玉竹,也對廬陵王的客氣無語。


    她便說道,“爹,你要是不收,會讓夫人不好交待,這可是縣令大人的意思。”


    縣令夫人也說道,“對對對,這是大人的意思,李員外務必請收下。”


    廬陵王隻好收下了,“那就卻之不恭了。”他朝李玉竹點頭,示意她收好。


    李玉竹笑微微裝進自己的背包裏去了。


    這個隻有書本大的斜肩背布包,她常日不離身,這是她的百寶箱,裏頭的藥品取之不盡。


    縣令夫人又說了會兒閑話,便起身告辭。


    廬陵王喊著李玉竹和李興安送縣令夫人。


    世子和廬陵王妃沒出麵,廬陵王仍想擺架子,他覺得有小女兒小兒子迎客送客就夠了,不必讓更多的人相送。


    李立行垂頭喪氣,被自己娘身邊的兩個衙役一左右押送著,跟著大家走。


    縣令夫人一邊走,一邊誇著宅子的風景好,誇著李玉竹和李興安長相好。


    “哪裏哪裏。”廬陵王謙虛說道。


    可走著走著,縣令夫人的腳步漸漸慢下來,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還沒走到宅子門,她就已經走不動了,一手扶著侍女的胳膊,一手捂著胃部處,身子漸漸往下蹲。


    額頭更有冷汗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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