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難打嗎?


    若是由西軍諸將來回答,攻守兵力沒有五倍以上的懸殊,想都不要想!


    否則他們經營這座重鎮而耗去的心血又算什麽呢?


    當厭字大旗逼臨城前,厭軍將士仰頭而望,巍巍城池,鐵壁銅牆,隻見城上人頭烏壓壓密不透風,刀戟弩箭寒光閃爍,烈日下能耀瞎人眼。


    無人不歎,不愧是扼守東南腰眼的雄城!


    此刻的武昌城,仍然號稱有十萬駐軍,若按打武昌非得五倍懸殊的說法論,去哪裏能湊齊五十萬兵馬攻城?


    而厭軍既要守廣陵,又要震懾荊襄趙軍,能用到武昌這裏的,隻有兩萬。


    本該十萬人打兩萬人,現在卻是兩萬人攻打,十萬人駐守,如此的五倍懸殊,似乎有些滑稽了。


    然而更滑稽的是,城外的磨刀霍霍,城內的反而人心惶惶!


    在這般懸殊的兵力優勢下,麵對厭軍堂而皇之的安營紮寨,武昌城卻大門緊閉,竟無一兵一卒出城阻止,哪怕是騷擾。


    但是,城內城外的雙方,誰都沒有感覺這種滑稽有何不妥!


    兩萬厭軍沒覺得自己輕敵冒進,十萬教兵也不認為當縮頭烏龜丟人。或者也可以說,教兵並不認為城下之敵是冒進,厭軍也不認為教兵不敢出城有多丟人。


    畢竟,黃石灘之後,有膽量有決心直逆司馬白兵鋒的人,已經不多了!


    裴山在陣前巡視紮營,望著嚴陣以待的武昌城頭,忽然想起了初到威南城的光景,不禁感慨萬分。


    彼時威南城大軍雲集,卻被鎮北牙營區區一支偏師震的滿城惶恐,以至於誰也不認為龜縮避戰是件丟人的事,就同現在一模一樣,簡直如出一轍。


    “裴帥在想什麽?”周飴之不知何時來到裴山身後,見裴山凝神望著城頭,好奇道。


    裴山嗬嗬一笑,沒有隱瞞,坦誠相告道:“想起了在燕地的一些事情,周帥知道遼南的威南城嗎?哦,就是馬石津南麵的一座兵堡。”


    “馬石津倒是知道,至於威南城...”周飴之搖了搖頭,有些尷尬,“是我孤陋寡聞了,沒聽過。”


    裴山笑嗬嗬道:“非是周帥孤陋寡聞,而是邊陲之城確實偏遠,莫說威南了,就連燕地第一雄城平郭,同眼前的武昌相比,都隻能算是鄉下小鎮。那高句麗的鎮北牙營,周帥應該是知道吧?”


    “這個知道,”周飴之點頭道,“那是天下聞名的勁旅,統帥高奴子應該可以躋身天下名將之列。”


    “可不是麽,鎮北牙營很厲害的,你說,如果鄉下小鎮裏的鄉兵對上聞名天下的鎮北牙營,那會是什麽結果?”裴山這一問裏麵,明顯挾著道不明的滄桑。


    “看裴帥出神的樣子,想來必有故事,我倒頗有興趣聽一聽。”周飴之並未直接回答。


    “你說對了,威南城雖然小,但那裏卻是殿下起兵的地方。一群鄉兵血戰虎狼勁旅,當時殿下帶著咱們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咱們一輩子都記憶猶新,為王前驅,唯死而已,便是那時喊起的。”


    司馬白正是從威南城開始掌兵,碾轉征伐,不到一年的時間,一路崛起打到了江東。


    周飴之不無遺憾歎道:“確實令人向往,隻恨追隨殿下甚晚。”


    “那時候威南城裏有縣兵不下兩萬,而在城外挑釁的高句麗兵馬卻不過千人,但是城內卻都如臨大敵。畏於敵人勁旅名氣,別說連城都不敢出,且還防著他們破城呢。”


    “和現在還真是一模一樣!”周飴之已經明白了裴山為何感慨良深,天知道城內城外角色的轉換,究竟是用多少人命拚出來的,“這麽多人的血,沒白流。”


    “然而現在武昌城內的守軍流過血嗎,可能還不如當初我們那些鄉兵呢,”


    裴山點破關鍵,


    “而且同我們在威南城一樣,心懷鬼胎的絕對不在少數,所以守將心虛啊,自己人尚且防不住,哪還敢出城一戰?”


    周飴之心領神會:“哈哈,對叛軍的心懷鬼胎,恰恰是咱們所盼望的迷途知返。”


    其實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恐怕就連張渾自己也已經決定放棄武昌了,破釜沉舟隻為建康。


    叛軍所倚仗的主力畢竟有限,張渾東進必然要帶走大部分,縱然武昌城內仍號稱十萬守軍,但流民們不過是拿著刀的普通百姓而已,會射箭的都找不出幾個。


    何況流民們少了挾製,人心不齊,士氣低迷,守城的決心又能有幾分?怕是經不起幾次強攻的,一鼓作氣拿下也並非不可能的!


    所以蔡謨的憂心不無道理。


    武昌固然是堅城,但實際上真要光複卻並非是多難的事,可厭軍就是一箭不放,遲遲沒有攻城!


    那麽厭軍在等什麽?


    “不過,裴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咱們這樣一直按兵不動似有不妥,”周飴之語氣忽然一轉,透出一股深深的憂慮,“朝廷那裏,一定會有猜忌的。”


    “上兵伐心,若能不戰而收複武昌,善莫大焉,日後想必朝廷也會理解的。”裴山拍了拍周飴之肩頭,“難道飴郎忍心攻城嗎?”


    “裴帥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城內親朋無數,或許他們現在就被硬拉到城頭上守城,我這一箭射去,誰知道是否殺了自家親長?”周飴之深深歎了口氣,“但是,有一點你不了解,恐怕殿下也不會想到,日後,我擔心的就是日後!”


    “日後?日後怎樣?”裴山疑惑道。


    周飴之這副壓抑嚴肅的模樣倒是很少見。


    素來開朗的周飴之陰沉沉回道:“我大晉廟堂上的袞袞諸公,很多時候,遠比不上一介匹夫有器量。咱們今日為公為民為社稷的坦蕩之舉,非但不會被人理解,反而要埋下,甚至已經埋下了日後的殺身隱禍!”


    “哦,竟會如此嗎?”


    周飴之點到為止,裴山也是一點即通,隻見他默然片刻,卻嘿的笑了一聲,笑的與周飴之那滿臉嚴肅格格不入。


    “可是,他們的刀,能快過禦衡白嗎?”裴山望著周飴之悠悠問道。


    周飴之一怔,眉頭隨即擰的更緊。


    “不過飴郎也勿用太著急,事若成,應該就是這兩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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