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想到,名不見經傳的司馬白,竟以兵諫的雷霆手段,將整個晉廷使團裹挾在了李壽這邊。


    自司馬昱以降,真是斯文掃地,顏麵盡失!


    但與恨不能生啖司馬白之肉的殷浩不同,司馬昱在短暫的驚悸和憤怒之後,卻忽然拍手而笑。


    看在眾人眼中,愈加怒火中燒,那狂妄之徒竟把會稽王嚇傻了!


    隻有司馬昱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欣慰。


    這個七弟,說是飛揚跋扈自然沒錯,但說是快刀斬亂麻,也未嚐不可!


    如司馬白這樣的兵頭子,帝王之家裏但凡有兩個,那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麵了,再現八王之亂的慘事都是說不準的。


    可偏偏,大晉皇族一個這樣的都沒有。


    渡江之後的司馬氏一向暗弱,朝廷軍政大權全把持在那些渡江中興名臣的手中。司馬昱號稱是皇族第一賢達,但這賢達的名號究竟能管什麽用,能在朝廷中能稱出多少斤兩,司馬昱自己心裏也沒譜的。


    司馬昱對自己能幹什麽事情門清的很,清談高論他沒問題,撐撐朝廷的門麵也沒問題,再讓他幹別的,一是不會,二是不願幹,堂堂名士是真放不下身段的。


    如今的司馬氏,最缺的,是那麽一號能拿的動刀,敢拚命的人!


    而司馬白,邊陲歸來,無根無基,嫡親血脈,雷霆手段,最是那執掌金戈鐵馬的不二人選!


    司馬昱望著滿臉血漬尚不能言的殷浩,越發笑的合不攏嘴,這一巴掌,若是能摑在大國舅臉上,豈不更痛快?


    “元子,你說七弟能打贏麽?”


    一念想通,司馬昱不無擔憂的向桓溫問道。


    桓溫一怔,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卻又歎道:“若真能打進成都城,跋扈一點又礙的什麽,唉,不知南康和太常是否無恙。”


    亂兵禍城,背後又是羯趙下黑手,又怎能無恙呢?


    隻是自欺欺人的不去想罷了。


    早在荀羨忽然出現在真道大殿那一刻,司馬昱和桓溫就已經放棄了城內的人。


    荀羨悶頭哼了一句:“其實這麽倒逼咱們一把,也不是壞事,事已至此,不如豁出去算了。”


    這話說出,司馬昱和桓溫都是一震,還真如這個二愣子所言,司馬白這一激,反而是幫他們下定了決心。


    司馬白若敗了,大家鐵定都是死路一條,而若是勝了,可就全盤皆活了!


    事已至此,已經無路可選,無非豁出去罷了。


    “元子,羨官兒,這裏有我撐著,你們去助七弟一臂之力吧,”


    司馬昱嗬嗬一笑,


    “總是一家人,有勁要朝一起使,能添把柴火,就別拆台了。”


    這一下反轉大出眾人所料,眾人的震驚不亞於方才司馬白兵諫,偏廳裏一時寂靜無聲,倒是桓溫率先一揖:“昱王雅量,欽佩之至!”


    殷浩卻是大急,不顧嘴裏漏風,斷斷續續阻攔道:“不可...豈能...助長逆反...”


    荀羨哪容殷浩再多言,噌的跳起來,拉起桓溫就朝外追去,一邊送上一句恭維:“好昱王!我就知道你是好器量的!”


    殷浩還要再攔,司馬昱一揮手打斷,他邁步到窗前,望向庭院裏整裝待發的鐵騎,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一陣失神。


    司馬白見了桓溫和荀羨來助,很是驚訝,恰見司馬昱從窗口望來,那副仙風道骨如謫仙一般,真是胸懷磊落,矩相所察,全是期冀,沒有一絲怨念,他心中頓時大安,再沒丁點忐忑!


    有兄如此,弟複何求?


    二人四目相視,不禁會心一笑,司馬昱由衷一聲長歎:


    “藩邦尚以性命相托吾弟,吾輩又豈敢惜命?!”


    而司馬白感慨於司馬昱的胸襟,難得折服,大讚道:“吾兄風骨,甲於天下!”


    “昱王的胸襟,堪為朝廷表率。”桓溫不鹹不淡的附和道。


    司馬白訕訕一笑,避過桓溫的怒氣,衝他和荀羨抱拳道:


    “待到拿下成都,聽憑六哥處置。”


    桓溫目光灼灼的盯著司馬白問道:


    “昌黎王究竟從何而來的自信?難道就是這些慕容甲士?總不能把賭注全押於趁敵不備吧?”


    司馬白嗬嗬笑道:“那桓將軍有何好建議?”


    桓溫悶哼道:“兵陣上哪有那些花哨可言?某若有法子,豈會坐以待斃?!”


    荀羨也急道:“快說,究竟如何打?”


    “有甚好問的?”


    一聲陰森森的嘲弄從旁邊傳來,桓溫和荀羨循聲望去,隻見一群鮮卑甲士頗是鄙夷的朝這張望,而領頭的卻是漢人,恰是方才帶兵直闖偏廳的煞將。


    那煞將似是磨著牙,聲惡如豺:“端木二爺教你們八個字,你們就知道怎麽打了。”


    桓溫遭了挑釁,竟絲毫不怒,脫口問道:“哪八個字?”


    司馬白卻眼睛一瞪,罵了回去:“你是誰家二爺?!”


    繼而衝桓溫和荀羨道歉:“我營中將士在北地待久了,不知禮儀,你們別怪他們。”


    桓溫搖了搖頭:“虎狼之徒,慕而不得,怎會責之?”


    荀羨一旁笑道:“元子也是惜才之人。”


    司馬白動容道:“江東器量,隻看六哥和桓將軍,便知一二了。”


    正客套著,慕容恪上前來告:“殿下,探子回來了,叛軍布兵,全如殿下所料。”


    桓溫見慕容恪氣定神閑,英氣逼人,不禁暗歎:


    眼下局麵敵強我弱,實力懸殊,怎麽看都沒有贏麵,但慕容鐵騎從上到下竟都如此坦然悠閑,殺氣外鬆內緊,含而不發,真真的百戰精銳啊!


    隻瞧慕容恪這慕容家千裏駒,躋身天下名將的人物,竟對昌黎王如此恭維,說是馬首是瞻都不為過了,這昌黎王究竟有何本事,真是拭目以待啊!


    “阿蘇德,兵凶戰危,咱們還是用老法子吧,你的金苜蓿給我,我在前破陣,你帶大隊於後驅策。”


    慕容恪抱拳道:“那我就不客套了。”


    司馬白又衝桓溫和荀羨道:“你倆就同我一起衝陣吧。”


    荀羨自是一口答應,桓溫卻皺起眉頭,心道這是要分兵嗎?


    以一千人去衝撞敵軍包圍尚是萬險之舉,何況分兵?


    本就這麽點兵馬,再分兩部,豈不是尋死麽?


    “桓將軍勿憂,這一營兵,都是百戰餘生的慕容嫡係精銳,他們原本常鎮遼東,跟隨慕容將軍以來,屠了丸都山城,誅了龍騰左司,破了風行草靡,定棘城,戰密雲,逡巡草原,很是能打的,”


    司馬白看出桓溫擔憂,一邊拍馬啟程下山,一邊解釋,


    “而金苜蓿是從這一營兵裏挑選出的親衛哨兵,雖隻二百人,但都是百人斬,你瞧他們胸甲上雕的金苜蓿,一朵苜蓿花,便是一百顆首級。”


    荀羨聽的兩眼放光,如此精銳,已經敢爭天下第一了!


    他不禁嘖嘖唏噓:


    “哦哦,哦哦,領頭那將軍,竟雕了四朵苜蓿花!不過真是奇了,那人隻是有幾分勇力罷了,四百首級掛在賬上,得打了多少勝仗啊?”


    桓溫仍是不安:“精銳是不假...”


    “慕容諸君,”


    司馬白卻不再多言,抽出了禦衡白,調轉馬頭,望著一千鮮卑老兵,


    “助我破敵,可好?”


    “唯死而已!”


    豪情,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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