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9月22日香港深水埗


    張海客摸出打火機點了根煙,銅鑰匙插進鐵門鎖孔裏,夾著火星點的指尖一拋。


    有人闖進了他的臨時落腳點。


    他反手抽出匕首貼住袖管,皮鞋尖頂開門的刹那,濃烈的血腥味混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麵而來,張海客危險地眯了眯眼。


    “別動,我沒有惡意。”


    沙啞粗糲的男聲從黑暗裏悄然浮出來。


    但張海客的匕首已經脫手飛出,擦著對方耳畔飛去,被完美躲過。


    “你也不用問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張海客少見地後頸寒毛乍起,對方顯然不是個簡單的家夥,他得活動活動骨頭。


    穿堂風掀起窗簾的刹那,月光趁機照了進來,他看見個跟他身形差不多的男人,衣衫襤褸,懷裏還抱著一團奇怪的包袱。


    “我姓張。”


    那人往前靠近半步,張海客注意到這人站姿的怪異,身體的重心全靠右腿支撐。


    “姓張的人香港隨隨便便能湊出十個碼頭,況且,張家人可不這樣敲同族的門。”


    張海客冷笑一聲,第二把匕首已經被他悄悄摸出,“識相點,把東西放下。”


    撞擊聲炸響在耳畔,有什麽東西擦著匕首飛過來,張海客用襯衫下擺去接住。


    玉麵陰刻的麒麟紋隱隱反著光,斷口處的棱角還沾著新鮮血漬,是長白山老礦才出的蛇紋石,張海客的瞳孔不禁猛地收縮。


    這是東北張家本家人的信物。


    “本家信物不會在外族手裏。”張海客屈指彈開玉佩,刀刃順勢壓上來人咽喉。


    “西藏有一批運輸隊遇襲,接應失敗,東西已經沒有了,這是我的接應信物。”男人咳嗽幾聲,血腥味混著餿味撲麵而來。


    這是張家人內部的暗語,運輸就是送葬,“東西”代表的是被送葬的人和物資。


    張海客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放下威脅對方的匕首,摸到一旁的電燈開關,白熾燈驟亮的瞬間,他看清了闖入者的模樣——


    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亂發間沾著枯草碎屑,下巴的胡茬裏還結著暗紅的血痂。


    夾克的左肩撕裂了一道二十公分長的口子,露出內裏的棉絮,右肋處的布料被血浸成鏽褐色,隨著呼吸翕動能看見凝固的血漿下未愈合的刀傷,臉上也有著青紫腫脹。


    最刺眼的是他懷裏的包裹。


    雪白的棉被打著複雜的結,整體捆成繭狀,被角卻精心折出一處護邊,比起男人身上的狼狽,這團包裹倒顯得奇怪。


    突然繭劇烈抖動,傳出聲幼獸瀕死般的嗚咽,男人單手解開活結,血氣混進刺鼻的藥水氣息,張海客投去的目光驟縮。


    裏麵居然是一個瘦弱的女童,看不出有多大年紀,因為實在是太瘦小,纏滿繃帶的小臉隻剩嘴唇暴露在外,青紫色正從嘴角向頸部蔓延。


    “這是……”張海客意識到不對勁。


    “救她,五歲,張家血脈。”


    男人喉結滾動著咽下更多解釋,被單下突然伸出的枯瘦小手胡亂抓住他食指。


    “她現在每分鍾心跳不到四十,而且還有數種並發症,所以現在她需要急救。”


    張海客的刀哐當砸在地板上,他伸手去探孩子頸動脈時,男人猛地後撤半步:


    “別碰皮膚!”


    張海客小心扯開孩子領口繃帶,暗紅色正沿著血管紋路蔓延,“這是黑斑症。”


    男人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駭人:


    “所以趕緊,再拖後果不堪設想!”


    “這他媽是誰幹的?!”


    張海客胡亂找衛星電話的手在發抖。


    他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這孩子很可能是個實驗體,這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張家私立醫院的專線號碼他倒著都能按出來,電話夾在肩頭時,他瞥到男人滲血的左腿,槍傷,看潰爛程度至少拖了五天。


    “先把人給我救活,”男人用被單重新小心地裹住孩子,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


    “仁濟醫院急診部?現在!立刻!派兒科急救組到深水埗福榮街xx號!”


    “不能去普通醫院!”男人突然撲到桌邊,帶血的掌心抓住他的肩膀喝止。


    “閉嘴!我他媽當然知道!”張海客一肘頂開男人,對著話筒加快語速:


    “準備強心劑!病人有黑斑症還有熱性驚厥!可能要換血治療!備好血庫!”


    “過後我要完整病曆,是實驗體,必須把人給我保住!”張海客對著電話低吼。


    對麵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如果是來路不明的實驗體,需要您簽……”


    “簽你媽的字!老子是張海客!”看來醫院是來新人了,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出。


    掛斷的瞬間他又迅速重新撥出另一串號碼,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電話接通時,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冷硬:


    “我是張海客,立刻啟動仁濟醫院二級封鎖預案,所有第三人員全部換成張家暗人,三分鍾內清空六樓,讓張海晴親自帶兒科急救組來!救護車繞後巷的垃圾轉運通道進來,車牌換新,粵z·am8877。”


    電話掛斷瞬間,孩子突然劇烈痙攣,繃帶縫隙裏溢出的呻吟像小獸斷氣前的哀鳴。


    “再撐十分鍾,車很快就來。”他扯下領帶纏住孩子手腕,防止抽搐時抓傷自己。


    男人突然扯開自己左袖,小臂上已經呈現青紫,密布的針眼代表著過往:


    “抽我的血,她對張家人的血有反應。”


    “你瘋了?”張海客看著對方將針頭紮進靜脈,“你的血萬一不幹淨她會死的!”


    暗紅色血液湧入針管,男人喉間溢出痛楚的悶哼:“路上我試過很多次,可以。”


    張海客將針管的血靜靜注入孩子的大腿內側,過後的幾分鍾沒有再發生抽動反應。


    “孩子給我。”他看這人也傷得不輕。


    指尖觸碰到被單的瞬間,張海客出於肌肉反射地縮了下手,那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體溫,微弱的脈搏幾乎已經是感受不到。


    他瞥見被單的裏側露出了底部暗紅的一角,像是某個醫院的標誌,此刻被血汙糊得隻剩半個“十”字,這床單是男人偷的。


    小孩五歲的身量縮得比三歲孩童還小,他動作極輕地掌心護在繭後,懷裏的溫度燙得他心慌,像是一簇隨時會斷的小火苗。


    男人站在門口撕開染血的衣料,肋下猙獰的刀傷翻著白肉,臉上卻是毫無波瀾。


    樓下的巷子裏悄然響起車笛,長短長的節奏讓張海客渾身一鬆,是張家的暗號。


    他立刻抱起孩子衝向走道,聽見身後傳來男人沉重的腳步聲,時不時伴著幾分咳嗽,雖身負重傷,卻也還是一直緊跟著。


    “你撐得住?”張海客皺眉。


    “死不了。”他咽下一口血沫答道。


    衝到樓門的瞬間,路燈照亮門口的救護車,車牌是新換的am8877,車身都加裝了防彈鋼板,司機衝張海客敲了幾下車窗。


    三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抬著擔架衝過來,為首的醫生看到女童狀態瞬間臉色驟變。


    改裝救護車的後艙門重重合上,張海客屈身堪堪擠進一個縫隙,額頭上全是冷汗。


    那個男人蜷縮在擔架床邊,染血的夾克下擺垂在車底,蹭的四周到處都是血跡。


    張海客用腳踢了那人一下:“名字。”


    “重要嗎?”對方咳出半口血沫,“本家早散了,你們海外張家不也自成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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