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浩浩蕩蕩抄進巡撫衙門時,趙炳還在地牢裏與劉祿打著口水官司,聽說外頭亂成一團,哪裏還顧得上與劉祿癡纏,劉禮的娘到底是被誰奸汙的,已是糊塗賬。


    那夜大家都醉了,不知誰提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可後來怎麽了,他什麽都不記得。


    劉祿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屑呸道:“狗東西,提了褲子就不認,罪全算在爺頭上。”


    這罪孽自然是兩個人一起犯下的,這些瑣事劉祿是不怕的,他與趙炳之間攪得深,即使是死罪問斬,趙炳也會保下他這項上人頭的。


    鄔榆帶著人直衝那小書房,待到趙炳趕上來時,那一麵牆的秘密,早就被丟了出來見光。


    “鄔副使隨意進本官衙門查抄,可拿了朝廷的文書?”趙炳理直氣壯道:“信不信本官即刻參你一本!”


    趙炳忘了,這些話若是給旁人說或許有用,可對於含著金鑰匙出身的鄔榆,就如一句笑話。


    “本副使的確沒知會任何人,撫台請便。”


    鄔榆一身盔甲,意氣風發的模樣才讓趙炳想起來,令朝廷懼怕的帝王,是這公子爺的姐夫。


    不知為何,看著他無拘無畏的笑意,趙炳想起了自己刻意忘掉的前半生。


    也是這樣漫天大雪的冬季,他幫著娘親在井邊漿洗衣裳,口中還背著論語,那麽冰涼的水也不覺得冷。


    漿洗一件衣裳三文錢,他就是這樣用數不盡的井水供養出頭的。


    寒門貴子從來是世上最大的騙局,誆騙多少人吃苦受罪去與天鬥。讓他們都忘了,這世上本就不是以吃苦多少來論英雄的。


    沈謙與宋轍後一步才到,所有物證都被金吾衛帶走了,趙炳多年來的不安終於消失殆盡。


    “沈大人,本官想去給亡母上炷香,可能允準?”


    他氣勢頹然,自知在劫難逃。


    佑兒賃了輛馬車等在巡撫衙門後頭,馬車裏放了陳娘子做的梅幹菜餅和魚幹,她想著平陰府離著不遠,這些吃食足夠撐到她回家了。


    過了許久後門終於打開,章娘子褪去往日富貴衣衫,穿著緋色粗布衣裳出來,看著卻精神爽利許多。


    “裏頭在抄家,耽擱了時辰,讓你久等。”章娘子本想偷偷藏幾件首飾,結果那玉京來的大人冷著臉太嚇人,她隻得將自己的衣裳穿上,褪了所有值錢首飾,這才得以出來。


    佑兒將自己的鬥篷給她係上,笑道:“不礙事,這馬車是衙門常租賃的,師傅人好,必能帶你回家。”


    “我還給你放了些幹糧和魚幹,想必夠你路上吃。”


    章娘子謝過,可惜她身上什麽值錢的都沒有,隻能謝了又謝,這才與佑兒分別。


    看著佑兒備的幹糧,再往下翻才見裏頭竟留了兩錠銀子,雖隻二十兩但也讓她落了淚。


    早先聽說平陰府發了大水,可恨趙炳竟然不拿半點糧食賑災,她自從買到劉家後就不得出入自由,哪裏還能與家裏聯係。


    水患時她日求夜求,隻求菩薩顯靈,保佑讓娘親安然無恙。


    如今不知是不是近鄉情怯,越是離平陰府近了,她越是生出冰冷懼意來。


    念著佛號,虔誠祈禱,隻盼著她娘親平安無事。


    趙炳之事累及的官員還在清查,但這些已與宋轍無關了,他答應了沈謙的事已然做到,如今就在衙門裏教佑兒下棋,算得上安然靜好。


    這幾日佑兒心情也歡喜,鄔榆先頭還以為是兩人都開了竅,半開玩笑逗了她幾次,才曉得是因為救了人。


    鄔榆也不知哪裏來的,金吾衛近日到處抓人,他倒好每日都要來找宋轍說話。


    看著二人這般愜意,不快道:“你倒是萬事不愁了,如今把我們金吾衛累得夠嗆。”


    佑兒起身給他倒了盞茶道:“既然忙碌,為何副使還有空來?”


    這陣子相處起來,佑兒也是摸清了公子哥的性子,偶爾也拿他開玩笑打趣。


    “你都稱我為副使了,難不成抓點人還要本使親自出麵?”鄔榆又是那副紈絝模樣。


    見佑兒撇嘴不理他,也不生氣,反笑道:“你問問你家大人,是不是這個道理?我若親自出麵,分明不是多大的事,反讓人以為天塌了,別嚇死在半路上才好。”


    宋轍隻不理他,繼續拉著佑兒說棋局,惹得鄔榆好生不快。


    當初在國子監時,宋轍不止文章寫得好,這棋藝更是天下無雙,就連幾個博士都敗在他手下。


    後來瓊林宴上,還有幸與稱之為國手的工部侍郎柳晁對弈,雖僅輸了二子,但已是難得。


    可鄔榆看得清楚,柳晁設下的天元局,其實宋轍早就解過,唯有他知道那局該是宋轍勝。


    “這是虎口,豈能落下。”宋轍將佑兒落下的黑子挪到另一處道:“放此處才好。”


    竟然還主動給她悔棋,鄔榆想到當初自己求宋轍許久,才隻給他讓了十子。


    看著宋轍又擺下的雙飛燕,嘖嘖道:“這丫頭懂什麽啊,你還不如教教我。”


    佑兒頭早就暈了,見他想來忙道:“這位置也不是不可以給你坐。”


    “五十兩。”


    宋轍側眸看她,微微遲疑笑道:“與我下一局棋竟隻要五十兩,真是忒不值錢些了。”


    鄔榆卻生怕他反悔,出手就摸出一錠金放在桌上,催促道:“趕緊去給小爺備些點心來。”


    佑兒收了錢笑道遵命,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在人家心裏就值五十兩,虧得你還樂成這樣。”鄔榆趁其不備抓了一把黑子,搶先把四角都占了。


    宋轍倒是無所謂道:“好歹……讓她高興就好。”


    真是讓人受不了,他鄔少爺此生愛風流,向來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且一直是姑娘們捧著他,可見不得宋轍這副情癡模樣。


    “我今日來找你,也不單時下棋這般簡單。”鄔榆雖愛玩笑,但也不全然是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


    “我妹妹傳了信來,香稅的事且一年自然能解。”


    這必然是探聽了皇後的意思,宋轍謝道:“多謝你幫我打聽。”


    鄔榆偷偷摳出一子道:“隻要是戶部的事,我那妹妹心頭可掛心著呢,生怕那位閻羅出差池。”


    宋轍自然知曉鄔家二小姐中意沈謙的事,否則上回也不會在承恩公府故意提香稅難題。


    鄔榆好奇道:“你可知如何解?”


    宋轍心頭隱隱有成算,這種感覺令他觸碰棋子時指尖顫動,索性放下白子去暖手,蹙著眉搖頭不語。


    若是他猜想是真,看來皇上和沈謙之間,也不是全然無懈可擊。


    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雖在山東,卻能窺探聖意,這實在是讓他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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