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葉落,冷露無聲。後院的娘子們已然換了灰藍長襖,裏頭是靛藍的棉布裙子,看著比夏衣更老氣了些。


    前院公房裏的氣壓,比這暮秋肅殺之氣還要沉重些。


    宋轍看了汝州抵著最後關頭才交上來的稅銀,沉聲問道:“這賬你們同知大人看過?”


    押送銀子來的,是知府衙門戶房的書吏,不敢正麵答宋轍的話,摸出一張書信道:“這是王同知親筆寫的欠條,還請大人過目。”


    何提舉納悶道:“除了遭災的府縣今年免了稅,其他州府再難也是交足了,汝州自來富貴,卻偏生拖欠,這是何意?”


    那書吏一臉惆悵,隻對著何提舉搖頭。


    宋轍不收這些銀子,隻叫那書吏原路帶回去,似笑非笑道:“這書信你也給王同知退去,隻告訴他一句,本官體諒他代收稅銀的艱辛,但凡事一碼歸一碼,他的苦勞我自會稟明朝廷,這功勞與能力亦然如此。”


    書吏不敢馬虎,認真將話記下,王同知聽得眼冒金星,他先前叢稅銀裏抽了二十萬出來貼補自己,實在是痛心煮熟的鴨子飛去。


    而今眼裏皆是冷意,隻恨不得拿了他銀子不辦事的人,千刀萬剮了去。


    “王知府何時來上任?”新來的王若禺偏生與他是同宗,一個姓氏這豈不是又打自己的臉。


    師爺無奈道:“王知府的口信前後腳到的,說是家中老父身子不好了,已向吏部告假下月上任。”


    王若禺自然是聽到了汝州稅銀之事,他可不想來替人收拾爛攤子。


    王同知聽罷連說幾個好,又摔了一套茶盞,這才罷休。


    山東道的監察禦史衙門收了一封匿名信,裏頭是前汝州知府湯玉整七頁二十八條罪行。


    單說前麵三頁就足以見他滅九族。


    禦史薛綬是前年的二甲進士,雖是七品芝麻官,但身負替天子巡狩之責,因此做事謹慎小心,不敢疏忽。


    收到這匿名信,他哪裏敢置之不理,這信寫的也詳細,何時何地何人在場都說的一清二楚,甚至寫信之人還附注了他手裏有證據。


    此事非同小可,薛綬收了信即刻啟程去了玉京。


    宋轍坐在院裏曬著秋來難得的太陽,聽得挼風來報,慢條斯理從搖椅上起來,緩緩道:“本官未收齊稅銀,理應去玉京請罪。”


    “這事兒都是汝州府辦事不力,哪裏能怪在大人身上!”挼風是實誠又護主的,自然千錯萬錯都是讓人的錯。


    宋轍沒好氣敲了敲他的頭道:“去準備著,明日就出發。”


    黃昏過後,佑兒照舊去了宋轍屋裏寫字,卻見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對耳璫,示意她戴上:“這個是昨日出去看到的,倒是與你相配。”


    宋轍屋裏沒銅鏡,佑兒隻得摸索著將耳璫戴進,可反複幾次仍舊找不到那耳洞。


    朱唇輕啟,眼眸朦朧,幾縷青絲俏皮落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屋裏漸生旖旎,叫人心繚亂。


    宋轍不自覺紅了耳尖,輕咳了聲:“我幫……罷了,你一會兒回屋裏戴吧。”


    佑兒也覺著他這裏沒得銅鏡,忒不方便些,眨巴眼睛笑道:“多謝大人賞呀!”


    許是燭火惺忪,她笑得格外明豔,直到人離去後,宋轍才醒過神來,看著她留下的字跡沉溺。


    翌日清晨,眾人從衙門動身去玉京,皆瞟見了宋轍眼下的烏黑。


    馬車裏,佑兒見宋轍今日儀表堂堂,還頂著那麽重的眼圈看書,納悶道:“這馬車總晃悠,這上頭的字大人看得清?”


    宋轍斜著眼梢看她,撂下手頭的書道:“自然看得清,你怎出此言?”


    佑兒俏皮伶俐指了指他的眼下,笑道:“大人這眼睛都黑成一團了!昨夜難不成偷摸做了甚?”


    聽她提昨夜……宋轍忽而心虛,又遮掩著拿起書看,故作嚴肅道:“自然是想著去玉京的事。”


    他嘴上說著這冠冕堂皇的借口,可隻自己心裏知道,昨夜一閉眼就是佑兒戴耳璫的模樣,甚至夢裏他竟然上前去,摩挲到了她柔軟的耳垂。


    那般玉軟多嬌,又好似並非耳垂,而是羅衫乍褪,酥慵之處。


    如今兩人坐在這狹小的馬車裏,靜默之時甚至連彼此的呼吸也能聽到。宋轍閉上眼是夢中的荒唐,睜開眼是嬌俏佳人,除了看書還能做甚!


    玉京繁華卻不比濟南街上活潑,得了宋轍的叮囑,進了城門後,佑兒也隻敢微微掀起一角簾子。


    “這些人也不像做官的呀。”佑兒納悶,轉頭就問道:“大人說三五步一個官眷,七八步一個皇親,奴婢瞧著倒也不像。”


    玉京比濟南冷許多,宋轍將身上的鬥篷攏了攏:“我何時騙過你,等我去戶部交了差事,帶你在街上逛街就曉得了。”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相處時間久了,彼此熟稔,宋轍已顯少再自稱本官,倒是佑兒守著規矩,可言語裏也沒得主仆樣子。


    挼風帶著佑兒先回玉京的宅子收拾,雖早先在路上聽說過宋轍有些私產,可瞧著這三進的院子還是目瞪口呆。


    “隻是三進罷了,這西園巷多是五進的府邸,佑兒姐見多了就不覺得新奇了。”挼風一麵說一麵介紹了守院的李伯給她認識。


    從倒坐門往裏頭一路進來,青石鋪地,院落平整。就幾株榆錢樹環著庭院花國,過了風雨連廊才見花廳。


    又行過月洞門,翠竹栽種正堂兩旁,別致風雅,屋後拐過甬道分了左右,挼風指著右邊房舍道:“那邊是大人書房,再後頭是廚房,馬廄。”


    “這邊是歇息的地方,大人說了佑兒姐住西廂房,那邊雖小巧,但地龍燒得足卻暖和。


    說罷就聽到隔壁孟府似在辦宴席,戲班子唱曲聲傳了過來。


    “那戶人家姓孟,家裏老爺外放山西任知府,少爺在翰林院當值,上次我回來聽說,他家兩個小姐都許了沈尚書的侄兒,怕是今後要平步青雲了。”挼風說著家常話,引著佑兒到了西廂:“大人說,咱們如今也算外放,這些私事不必多理會。”


    兩女共侍一夫,這樣的事不管在哪裏都不算好聽。


    何況還是官家小姐,佑兒嘖嘖稱奇:“難不成他家小姐們就任由父母之命?”


    挼風上次回來還和李伯聊起過,估摸著日子道:“這我哪裏曉得,不過算起來嚜,明年八月就要成婚了。”


    下晌時,佑兒陪著李婆子在廚房忙活,才聽得原是孟家夫人壽辰,她為人處事好,女兒教養的也好,家裏親友如今正熱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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