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吹進來,惹得小五吱哇亂叫。


    “哥!關門,關門,冷!”


    甜甜更是滋溜一下鑽進了被子,學著小五的樣子,跟著一起喊。


    “爸!關門,冷!”


    “知道了,知道了!”


    堂屋的門關上,李天明還檢查了一遍棉門簾子,確定不漏風,這才撣去肩頭的雪花進了屋。


    “放心了?”


    宋曉雨靠著被垛,看著臉被凍得通紅的李天明笑道。


    今天一早就刮起了大風,李天明不放心天亮的房子,頂著風雪檢查了一遍門窗。


    “真是操心的命,來吃飯吧!”


    小蓉放好了炕桌,端來了還熱著的飯菜。


    “也不知道天亮啥時候能回來。”


    自從上次接到信,又過去了好幾天。


    “天亮說的是過年回家,還早著呢,你急什麽啊!”


    能不急嘛!


    眼瞅著就要亂起來了,天亮這小子不在跟前,李天明實在放心不下。


    “天明,這兩天……我怎麽感覺你好像有心事。”


    話音剛落,村裏的大喇叭突然響了起來,這次不是通知社員們分紅,而是……


    哀樂!


    啪啦!


    手中的筷子落地。


    無論李天明再怎麽期待著發生奇跡,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心口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一樣,眼眶瞬間濕潤。


    宋曉雨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旋律給驚到了,張著嘴呆愣當場。


    就連玩鬧著的小五和甜甜,也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哀樂過後,廣播開始。


    李天明衝到院子裏,仰頭看著天,耳邊傳來的是中樞發布的訃告。


    “中樞委員會……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宣告,中樞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委員……因患癌症,於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十五十七分,在京城逝世,終年七十八歲……”


    這一刻,天仿佛變得更加陰沉。


    漫天的風雪之中,人們紛紛走出家門,院子裏,路邊,站滿了悲痛的人群。


    周公!


    共和國的大管家,人民的公仆,人民的兒子。


    他的偉大正在於,他始終代表著中國千千萬萬普通老百姓的意誌與願望,這是一個不能用言辭說盡的光輝的名字。


    可是現在,這顆偉大的心髒,驟然之間停止了跳動。


    人們心中不禁湧起了無盡的悲傷。


    “天……天明!”


    宋曉雨追了出來,開口便已經是泣不成聲。


    “周……周……”


    李天明深吸了一口氣。


    盡管是第二次經曆這個時刻,但他此時的心情,依舊無比沉痛。


    這或許是後來人們所不能理解的。


    隻有真真切切在這些偉人的時代生活過的人,才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份化不開的情感。


    如今,這份情感驟然失去了依托。


    人們悲傷,迷茫,不知道未來要何去何從。


    “回屋!”


    “我不!”


    哀樂再度響起,每一個音符都狠狠地敲打在愛戴著周公的中國人心頭。


    “聽話!”


    宋曉雨還想再說什麽,但是對上李天明已然紅了眼睛,最終要是流著淚點了下頭。


    踩著厚厚的積雪,朝村支部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哀戚的麵容,不時還隱隱聽到哭聲。


    能真正將老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如今少了一位。


    “叔!”


    李學慶正呆愣著坐在桌子前,麵前是廣播設備,哀樂還在循環播放,手上的煙快要燃盡,他依舊似無所覺。


    聽到聲音,李學慶回過頭,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天明,周公……沒了!”


    就在這個時候,桌子上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李學慶抬起手,猶豫了半晌才將電話抓起。


    “喂!”


    李天明不知道電話那邊在說些什麽,李學慶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進而是憤怒。


    “臥槽他姥姥,這是誰他媽的渾蛋規定,老子弄死他個狗日的,你給老子閉嘴,我沒法冷靜,李學國,你知不知道沒的是誰?我不管下發這個規定的是人是鬼,也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周公沒了,老百姓怎麽就不能哀悼了?”


    “你少和老子扯什麽大局,我李學慶,李老渾子是出了名的覺悟低,沒頭腦,我就知道人沒了,要哭靈,要發喪,要開追悼會,誰他媽敢攔我,我就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啪!


    李學慶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廣播設備一陣顫動。


    “你少嚇唬我,老子不怕,甭管出了啥事,我李學慶一個人兜著,和鄉親們沒關係,和你也沒關係,開除黨籍,判刑,槍斃,都隨便,我他媽等著。”


    說著突然轉頭看向了李天明。


    “李天明!”


    “叔!”


    對上李學慶通紅的眼睛,李天明也被嚇了一跳。


    李學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吼著。


    “去,搭靈棚,通知全村老少,就在村支部,咱們為周公舉行追悼會,送……送行!”


    說到最後,李學慶再也難以抑製內心的悲痛,再度痛哭失聲。


    李天明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電話那邊的李學國被急得不行,他也是剛剛接到的通知,上麵有規定,不允許人民以任何形式,舉行悼念儀式。


    接到通知的時候,李學國也拍了桌子,大罵這個規定可恥,渾蛋。


    但緊接著,王作先也打來了電話。


    隻一句:大局為重!


    此刻,被李學慶鬧了一通,李學國也很想不理會啥狗屁“大局為重”,但他知道,有些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人有的時候,就是要麵對很多無奈。


    但好在,老百姓的心裏都有一杆稱。


    在這所謂的狗屁規定之下,周公的葬禮,依舊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為隆重的葬禮。


    鎖鏈可以鎖住門窗,鎖住手腳,但人心是鎖不住的。


    周公,活在人們的心中。


    很快,一個巨大的靈棚在村支部搭了起來,男女老少紛紛冒著風雪,走出家門,從李家台子的四麵八方,匯聚在一起。


    在李家台子這個小村莊,悼念活動整整持續了一天的時間,天色將黑,人們才漸漸散去。


    “早上是學國叔來電話,說……不讓悼念?”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天明也是滿臉憤恨。


    “說是上麵的規定!”


    李學慶的嗓子已經啞了,可還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


    周公離世,讓人在悲痛之餘,感覺到了彷徨。


    即便是時常將政治覺悟低掛在嘴邊的李學慶,也感覺得到,這下恐怕再沒有人能阻止這個國家陷入瘋狂了。


    “白天來了好幾撥人,都被民兵給趕走了。”


    李天明知道李學慶說的那好幾撥人都是什麽來路。


    “那些人現在就坐不住了!”


    李學慶抬頭看著李天明,想要說點兒什麽,但張了張嘴,又覺得不可能。


    李天明怎麽可能預測到這種事,可他之前做的那些準備,應該怎麽解釋呢?


    按照此前兩個人商量好的,除了留下一筆用於養殖場、電風扇廠、電飯煲廠,還有罐頭廠運營的資金之外,剩下的錢,都已經以分紅的形式發下去了。


    昨天剛分完最後一筆,結果今天周公就……


    “天明,往後會不會……更亂?”


    李天明沉默著沒說話。


    “你好歹說上一句,甭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讓我心裏有個底。”


    決定舉行悼念儀式的那一刻,李學慶對自身安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愛咋咋!


    可他能不顧自己,卻放心不下村裏這麽多父老鄉親。


    “叔!這時候說啥都沒用,最重要的是……全村男女老少要心齊。”


    李天明說著,強打起精神。


    “這些年,咱們村經曆的事還少嗎?李家的爺們兒,啥時候怕過,甭管來文的,來武的,咱們……接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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