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不好辦啊!”


    李學國也犯了難。


    李學同的事,他多少知道一點兒,要說究竟犯的啥錯誤,誰也說不清。


    可地富反壞右的狗崽子,這就是最大的原罪,一個右派都算便宜他的了。


    現在雖然消停了些,可前些年運動剛開始的時候,死個把人算個球事。


    李學國也是後來托人打聽,知道李學同被下放了,具體在什麽地方,誰也不知道。


    就連是不是還活著都……


    “天明,你六爺是被定了性的壞分子典型,這個時候……”


    別說讓李學同回來見最後一麵,像李老六這種人就算是死了,怕是也隻能偷偷的發送。


    “學慶,你可別犯糊塗!”


    李家台子如今被各方麵時刻關注著,要是在李老六的身後事上被人抓住把柄的話,那可不得了。


    “啥叫犯糊塗?”


    要是擱平時,李學慶還給李學國點兒麵子,可在這件事情上,絕對沒得商量。


    死者為大!


    就算李老六當真做過十惡不赦的壞事,人都死了,咋還不能一筆勾銷。


    更何況……


    “六叔是啥樣的人,你還能不知道,你要是害怕,就躲得遠遠的,我們自己管!”


    “你又犯啥渾?這可不是小事,你想要大辦,可你想過沒有,六叔的喪事大辦了,你算啥?天明又算啥?地富反壞右的孝子賢孫,到時候一個保皇派的大帽子,你倒是不在乎,天明咋辦?”


    李天明知道李學國是好意,可他和李學慶的想法一樣。


    “學國叔,您眼瞅著就要高升了,隻當不知道,我們來……”


    “放屁,我是怕事的人嗎?這頂烏紗帽有沒有算個啥?”


    李學國知道勸不住,幹脆也就不勸了,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了桌子上的電話。


    “喂,幫我接市革委辦公室。”


    等了一會兒,電話接通。


    “劉秘書,我是李學國,王主任明天有時間嗎?對,我和天明同誌有件事,想要和王主任麵談,您看……好的,好的,謝謝劉秘書!”


    說完,將電話放下,長歎了一聲。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李天明聞言,和李學慶對視了一眼。


    “學國叔,謝謝您了!”


    “扯淡,那也是我六叔!”


    一夜無話,李老六身邊如今已經離不開人了,同輩幾個兄弟,還有近枝的子侄輪班在身邊守著。


    大清早,李天明連飯都沒吃,就去了養殖場。


    “學慶叔,咋樣啊?”


    李學慶熬了半宿,這會兒眼睛都紅了,聞言搖搖頭。


    “不太好,你六爺現在就是強撐著那口氣呢,要是學同找不回來,恐怕真的要閉不上眼了。”


    李天明進屋看了一眼,李老六還在昏睡著,確實如李學慶所說,現在就是強撐著那口氣,等著李學同回來見最後一麵。


    “我現在就去海城!”


    說完便出門去了村支部,開上拖拉機,剛到村口就遇見了騎著自行車趕過來的李學國。


    兩人頂著西北風一路到了海城的市委大院。


    給劉秘書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人就出來了。


    兩人被直接帶到了王作先的辦公室。


    “昨天剛見,天明,又有什麽事要說?”


    王作先剛剛還在聯係市輕工業局,李天明建廠要用的設備,已經差不多落實了,隻是有些設備需要從南方調集,年前未必能到。


    李學國剛要開口,李天明卻搶先說道:“王主任,今天來找您,是……有件私事,想要請您幫忙!”


    私事?


    王作先不解,自從和李天明認識以來,這小子可從來沒因為私事和他開過口。


    “說說吧,什麽私事,不過有言在先,違反原則的事,就不要提了!”


    李天明聞言,麵露難色道:“王主任,這件事……有可能還真的要您違反原則!”


    呃?


    王作先這下反倒是更加好奇了。


    “你先說說看!”


    李天明當即便將李老六的事說了一遍。


    “王主任,我可以保證,我們全村的人都能保證,李楷絕對不是個壞人,他……”


    “別說了!”


    王作先冷著臉。


    “天明,我原以為你的年紀雖然不大,但還是足夠聰明的,可你聽聽自己剛才說的話,你這是站在什麽立場上,還講不講階級感情了,替地富反壞右份子張目,你……考慮過後果沒有?”


    “王主任!”


    李學國攔住了還要再解釋的李天明。


    “我也可以保證,李楷雖然是地主,但他絕對沒做過任何一件傷天害理的事,而且,解放前,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他還周濟過村裏的貧困戶,抗戰的時候,更是出錢出力,支持過永河縣的抗日武裝,這一點,整個永河縣沒有不知道的。”


    王作先這下沒有急著說話,看向李學國和李天明兩個人,好半晌麵色終於有所緩和。


    “如果真的像你們說的這樣,為什麽他……”


    話沒說完,王作先便已經猜到了原因。


    運動興起,哪還分得清是人是鬼。


    有的地方,完全是為了湊名額,隨便就能將看不順眼的人打倒,更何況是李老六這種掛牌地主了。


    “喂,永河縣有個叫李楷的反動分子,你給永河縣方麵打電話核實一下他的真實情況,記住,我要聽真實的情況!”


    王作先給劉秘書打了個電話,時候不長,他想要的真實情況便核實清楚了。


    “亂彈琴,既然是對抗戰有功的,而且沒有過明顯的剝削行為,怎麽能直接一棒子將人打死,偉大領袖的教導,下麵的同誌難道全都給忘了,對待一個人,一件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更不能搞株連,真是……胡鬧!”


    接著王作先又將電話打給了教育局,原來的老領導運功剛開始就被打倒了,隨後上台主管海城市教育工作的是個造反派,不過年初的大飛機事件後,又被下放了。


    誰讓狗日的取名叫個宋學彪!


    還把那個人的名字紋在了心口位置。


    他不倒黴,誰倒黴。


    如今主抓教育的是王作先的人。


    “對,李學同,66年之前在海城大學做老師,盡快查一下,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在得知了李老六的真實情況之後,王作先立刻雷厲風行的要求教育局核實李學同的具體情況。


    李老六的曆史問題暫且不提,現在給地主平反也不現實,並且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該做的補償,還是有必要的。


    至少……


    別讓人家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真的到死都閉不上眼。


    王作先下了命令,底下的人哪敢怠慢,雖然如今這個亂勁兒,想要查一個右派的具體情況有些麻煩,但多方調查之下,還是很快就有了結果。


    “哪?我知道了!”


    王作先放下電話,緊皺著眉,好半晌沒說話。


    “王主任,人現在……”


    “內蒙,敕勒川牧場!”


    好家夥的!


    少說也有一千多裏路。


    咋把人給弄到那邊去了。


    敕勒川……


    聽著耳熟,這不是《牧馬人》裏,許靈均被下放的地方嘛!


    難道李學同也在那邊放馬?


    現在人已經不在海城,甚至都不在華北,想要把人弄回來,這下可難了。


    且不說兩地革委協調的問題,單單是怎麽把人送回來,這就不好解決。


    在沒有平反之前,李學同就是個戴帽右派,需要被監管的對象,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嚴格的監視,回海城的話,肯定需要人押送。


    這一路的花費,誰來負責?


    “王主任,路費我來出,行不行?”


    “胡鬧!”


    王作先瞪了李天明一眼。


    “你還覺得自己牽扯的不夠深?行了,你們就……別管了,我來協調,對你說的李楷,雖然不能說他完全沒問題,但確實把他的問題放大了,讓他受了多年的委屈,這也是我們的責任,既然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要見見親人,還是要盡量滿足的,我們黨人幹革命,並不是六親不認,泯滅人性,該講的人道主義,還是要講的!”


    聽到王作先這麽說,李學國和李天明頓時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回來,但總算是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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