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李老六臉上一片灰敗,原本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層霜。


    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大限將至,不過看不到絲毫畏懼,反而感到了解脫。


    平日裏在人前裝作如無其事,可心裏的苦隻有他自己清楚。


    幾輩人打拚積攢下的家業一朝喪盡,兩個兒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就算是到了地下都沒臉見祖宗。


    “六叔,您咋樣?”


    李老六緩緩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說了句:“學慶,別麻煩了!”


    “沒啥麻煩的,您好好的就行。”


    李老六努力牽動著嘴角,說心裏話,到他這個份上,已經知足了。


    臨死前還有這麽多人圍著,不至於死的時候,跟前連個人都沒有。


    “好不了了,我心裏清楚著呢!”


    “六叔,您可別胡思亂想的,就是個小感冒,吃兩副藥,過些日子就好了。”


    李學農也在輕聲安慰著。


    “別給我寬心了,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學慶,等我死了,能埋進祖墳,我就知足了,千萬別麻煩大家夥,為我……不值!”


    李學慶聽了,瞬間紅了眼眶。


    “您可千萬別這麽說,您是啥樣的人,鄉親們都知道。”


    劃定成分,那是國家的事,這件事上,誰也沒法說啥。


    可李老六這個地主,一輩子真沒幹過啥壞事。


    解放前,遇上荒年,更是沒少周濟村裏的貧困戶。


    土改的時候,更是主動將所有的土地,還有家裏的浮財全都交了公。


    也就是時代洪流開始之後,大勢所趨,可村裏也盡量護住了他。


    對此,李老六心裏一直感恩。


    “有你這句話,我這心裏就踏實了。”


    他最怕的就是因為地主的身份,死後沒法葬入祖墳。


    此刻得了李學慶的承諾,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人一旦了卻了心事,殘存的那點兒精氣神立刻便泄了。


    李天明見狀,連忙上前。


    “六爺,學同叔,學同叔有消息了。”


    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的李老六,那雙混濁的眼睛立刻又有了光彩。


    “老二他……”


    “對,是學同二叔,我們打聽到他的消息了,您可得保重身體,我們立刻給他去信,不管咋說,您得等著他回來。”


    李老六聞言,看向了李學慶:“這是……真的?”


    李學慶沒有片刻的遲疑:“是……是真的,六叔,您好好養著,等學同回來。”


    “好,好!”


    李老六眼瞅著又有了精氣神。


    可任誰都知道,這口氣托不了太久。


    “叔,出來說兩句話!”


    李學慶點點頭,跟著李天明到了外麵。


    “天明,你剛才……萬一……”


    “叔,你也說了,不能讓六爺死都閉不上眼,我明天就去海城找王主任,隻要學同叔還活著,咋也得讓他回來一趟,人死為大,我就不信,連這個都不能通融。”


    李學慶歎了口氣:“行,那就……試試,學國那邊……”


    人死是大事,可同樣的,建廠也是大事。


    尤其是,李天明還在王作先麵前打了包票。


    “咱們現在就去。”


    李學慶點點頭,交代了鄉親們照應好李老六,兩個人去村支部開了拖拉機,直奔大柳鎮。


    長甸河橋即將合攏了,到時候,李學國就要前往永河縣委履職。


    關於他接任永河縣革委主任的事,已經在內部公示過了。


    那位白江濤副主任,上個月接到通知,去了海城的圖書館任管理員。


    這輩子大概其也就這樣了。


    到了大柳鎮公社,李學國正在開會,之前李天明教的那幾句話,讓他一下子成了名人,現在每天都要主持學習會。


    等了一個多小時,李學國才散會。


    “天明,王主任又有什麽指示?”


    李天明簡單的介紹了一遍。


    “五月份要去廣州?”


    李學國說著也不禁皺眉,顯然也覺得工期有點兒緊。


    當即抓起電話通知了下去,時候不長,何老四等人都到了。


    得知廠房可以開工,每個人都明顯鬆了口氣。


    他們每天催促著李學慶,同樣的村裏也有人在催他們。


    錢已經湊齊交上去了,可遲遲不見動靜,大家夥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可就是這個工期……


    “倆多月,太緊了點兒吧?”


    “李家台子之前建那個電風扇廠,還忙活了好幾個月呢,現在倆月就要幹完,又趕上入冬了,活夠嗆能搶的出來。”


    “是不是和上麵說說,把那個啥會往後延延?”


    李學國聞言苦笑道:“都想啥呢,廣交會是國家大事,哪能因為咱們往後延期。”


    說著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靜。


    “我也知道工期很緊,但這是國家大事,再難也得上,錯過了5月份的廣交會,就得等到10月份了,鄉親們的錢投進來,都盼著盡早能賺回來,誰要是耽擱了,不怕被鄉親們罵啊?旁的話都別說了,都說說看,能出多少人?”


    這下何老四等人也犯了難。


    建長甸河大橋,各村已經出了不少壯勞力,前兩天冬灌,都是組織婦女幹的。


    現在還要出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老四的身上。


    大魚澱的人口最多,建廠房的活,隻能落在他們的身上。


    何老四見狀,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聽見李天明率先開了口。


    “建廠房不能和架橋一樣,每個工一天一塊錢,從咱們的集資款裏出。”


    一天一塊錢!


    這可比出河工賺的都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錢賺,再大的困難,也就不叫困難了。


    “天明,真……一天一塊?”


    李天明點點頭。


    “之前建電風扇廠,我們村是記工分,這樣太麻煩了,幹脆給現錢,我們村的人口最少,現在還有不少人在電風扇廠做工,最多隻能出20人。”


    何老四忙問:“一共用多少人?”


    來的路上,李天明心裏就已經盤算好了。


    “最少400!”


    400人的話,一天就是400塊,兩個月就是。


    建廠一共籌集了50萬,目前建築材料花出去了將近20萬。


    剩下的錢還要進設備、原材料,以及各種配件。


    錢看著多,可實際上根本不經花。


    現在還要拿出一部分,作為人工支出。


    “天明,去架橋的一分沒有,建廠房一天一塊錢,這樣的話,架橋的鄉親們能答應?”


    李天明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這就需要各位主任去協調了,工期兩個月,人員可以調換一下,隻要不影響工期就行。”


    長甸河大橋工地幹一個月,然後去廠房工地幹一個月。


    要是還有意見,覺得自己吃虧了,各村的主任去協調。


    “這樣行,諒他們也沒啥話說。”


    “誰要是還發牢騷,到時候收拾他們。”


    李學國聽著,趕緊叫停。


    “工作還是要耐心一些,和鄉親們解釋清楚了,不要隻看著眼前這點兒利益,廠子早一天建好,早一天投產,大家投進去的錢,才能早一天賺回來。”


    400人的名額很快就分配好了,大魚澱自然占了大頭,當初架橋的時候,也是他們出的壯勞力最多。


    正事說完,何老四等人各自回去了。


    “學慶,還有啥事要說?”


    李學慶沉吟了片刻,道:“六叔不行了。”


    李學國頓時皺起了眉。


    他家和李老六算是比較近的。


    “咋回事?身子骨不是一直挺硬朗的嗎?”


    李學慶憤憤不平的將批鬥會上,李老六被張青森打了兩個耳光的事說了一遍。


    “她媽的,這樣的狗崽子,你咋還能放他回城?”


    李學國也惱了,特別是得知張青森已經返城的消息之後。


    “莊老杆兒的閨女就差給我跪下了,我能咋辦?”


    李天明也幫著解釋,還特意把給張青森的評語說了一遍。


    “便宜他了。”


    李學國呼出一口氣,也被氣的不輕。


    “你們是想和我說六叔的後事?”


    李學慶看向了李天明。


    李天明道:“我們是想請王主任幫忙,看看能不能找到學同二叔,讓他……回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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