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是禮部尚書上了一道折子。


    狠參顧聞白。


    嫡母於嘉音才過了頭七,按朝中禮法,顧聞白如此應當要麽乖乖地待在顧家,一日三餐茹素,替嫡母守孝;要麽是在望山結草為廬,替亡母守孝。而不是得了空便像一隻沒吃過肉的蒼蠅一樣,到處嗡嗡飛,在京城裏躥來躥去,很是影響不好。


    弘帝的嘴角抽了抽。


    數千年來,朝野向來是孝字為先,百官頭上,甚至是他,頭上都要先頂著一個“孝字”。


    可他是弑父奪位的。


    禮部尚書這是借參顧聞白的機會,狠狠的打他的臉。


    他記得,以前就數禮部尚書韓元看他最不順眼,旁人是因著他是太子的身份,見了麵還要客氣客氣,他是直接不給麵子。


    哦,他記起來了,韓元是吳王生母的娘家兄弟的一個關係挺遠的表親,也算是汴京城中後起的權貴。


    以前韓元支持吳王,現在則支持喻雄昌,就是沒看好過他。


    弘帝心中閃過一絲狠辣,必要的時候,可以借顧聞白的手除掉韓元。


    他本來重用顧聞白的用意便在此。


    還有李遙。


    等等,李遙呢?


    弘帝後知後覺,才想起隨著顧聞白一道回來的,還有李遙。這顧聞白甫回來,親娘便歿了,不能來赴任無可厚非。但李遙……


    弘帝抬起頭來,喊:“林慶慶。”


    沒有人回答。還是伺候的內官遲疑了一會,低著頭恭敬道:“稟聖上,林慶慶之前奉令,出宮去了,此時還沒有回來呢。”


    哦,弘帝恍惚了下,才想起林慶慶是被自己叫去將那個叫平安的暗衛處理了。


    竟是還沒有回來麽?弘帝皺了皺眉。林慶慶自從做了統領,效率也變差了。


    轉而卻是念頭一想,那林慶慶,會不會也起了叛變他的念頭?


    不過像在平靜無波的春水上劃過的一道痕跡,這樣的想法很快在多疑的帝王心中留下了發芽的種子。


    罷了,除了林慶慶,他還有旁的人可以用。


    弘帝的目光微微閃動:“傳明星。”


    當穿著一身盔甲,麵容熟悉的禁軍統領明星踏進含元殿中時,藏在巨大房梁上頭的小戰,微微的驚訝了。


    這一仆,還可以侍奉二主啊。


    這皇宮大內中,也太精彩了。


    向來汴京城中,人們最津津樂道的,便是權貴圈子中那些後宅大院裏的香豔事兒。比如,今兒李家大房的大爺納小妾被正房打出去啦;明兒秋家又出了個私生子啦;或者禮部尚書整日參別的官員不守禮法,自家後院卻亂得像一鍋粥,寵妾滅妻,心愛的小妾活活將正妻氣死了,禮部尚書絲毫不顧禮義廉恥,還將小妾扶正,讓年幼的嫡子嫡女認賊為母等等……


    空穴來風,禮部尚書韓元後宅裏的私事,一下子成了汴京城中街頭巷尾討論得最火熱的話題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韓元素日裏得罪太多人了,更多的韓元後宅裏的不為人知的私事竟被人翻出來,抽絲剝繭地分析著。比如韓元之前的妻子生下的嫡子嫡女,雖然認賊為母,卻得不到賊母的歡心,嫡子被人陷害跛了腳,不用說,定然是那小妾設計陷害的。而嫡女則被賊母許配給一家破落戶,嫁妝也隻得兩三抬,寒酸得要命。


    韓元坐著轎子路過汴京城最熱鬧的歡喜街時,便聽到了這樣的傳言。


    他氣得差點想從轎子上蹦下來,與那些長舌之人辯論三百回合。他韓元幹別的不行,辯論是最擅長的。想當初,先帝便是因著他善辯,將禮法辯得明明白白,才將他提拔為禮部尚書的。他自認在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上,他幹得很出色。


    還是忠仆守禮一把將他拉住:“老爺可別被那些人給蒙蔽了雙眼啊。”


    守忠守孝也趕緊上前,勸解他。


    韓元緩了口氣,腦袋恢複清明。


    轎子繼續往長慶坊而去。


    其實韓家與顧家都住在長慶坊裏,距離也不遠,中間隻隔了四五座宅子。韓元便是在出門的時候,瞧見顧聞白整日來去匆匆的。


    韓元不喜歡顧長鳴,自然連帶著也不喜歡顧聞白。


    他的嫡長子韓全與顧長鳴同歲,原來也是個陽光開朗,讀書聰慧的孩子。卻是在十三歲那年不慎從樓梯上跌落,竟然摔斷了腳。那時他恰好在宮裏沒日沒夜地修補禮法,愛妻為了不打擾他,便沒有將此事告訴他,而是親自從外麵請了很有名的神醫替全兒醫治。卻不料那神醫竟然是個騙子,隨便將全兒的斷腳一接,敷點草藥,收了重金便逃之夭夭。


    待他從宮中出來時,全兒的腿已然好不了了,成了個陰鬱沉默的孩子。


    這一眨眼十數年過去,全兒沒有功名,沒有娶妻,更沒有子嗣,日日夜夜將自己關在房子裏。


    可顧長鳴的兒子顧聞白,與全兒一樣的年紀,卻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了,他就像一根挺拔的青竹,蓬勃向上,未來可期。


    韓元咬緊後槽牙。


    待進得後院,夫人湯盈盈撲上來,一雙丹鳳眼紅紅的:“老爺……”卻是哽咽得不成聲了。


    韓元攬著夫人的薄肩,聞著如蘭的氣息,一顆心頓時柔軟了幾分:“夫人今兒都忙什麽了?快與為夫說說。”卻是半句都不提外麵的風言風語。


    湯盈盈有些疑惑,便是她待在內宅都聽到了,老爺沒有理由聽不到啊。老爺向來是最喜歡靜靜地待在街頭巷尾,聽老百姓議論時事的。


    她隻得道:“今兒妾身給老爺繡了帕子……”


    韓元心不在焉:“勞累夫人了。”


    他心中記掛著長子韓全,吃了一口茶便匆匆離去。湯盈盈擰著手帕,目送著韓元遠去。


    一個嬤嬤悄無聲息地從旁側進來:“夫人。”


    湯盈盈寒著臉:“可是查到了?”


    嬤嬤遲疑了一下,也不知當不當說。


    最後還是咬牙道:“回夫人,老奴才從家中出去不久,便有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扔給老奴一本極厚的冊子……”


    她是汴京本地人,也識得些字的,是以才能在湯盈盈麵前做一個老嬤嬤。


    她說得有些玄幻,湯盈盈睨了她一眼,帶著些許懷疑。


    老嬤嬤一激靈,連忙從懷裏掏出那本厚厚的冊子的來。


    湯盈盈凝眼一看,隻見那冊子的封麵,明晃晃地用楷書寫著:


    《韓家生活起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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