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一年四月初八。


    諸事皆宜,尤適宜嫁娶喜事。


    京師西城,永淳公主府。


    闔府上下喜氣洋洋,正作為新娘子的家,準備接受新郎官的親迎。


    朱玉英並非入了宗人府玉牒的公主,嫁人不會由宮中而出,原本是計劃著在京師臨時選一座府邸作為娘家,但永淳公主覺得那樣太過寒酸,主動在自己的府邸裏為其張羅婚事。


    自從公主府一案,將這位救醒後,兩女就成了極好的閨中密友,如今更是姐妹了。


    “紅絲初綰,寶鏡新圓,妹妹今日可真美!”


    永淳公主比起朱玉英要年長幾歲,平日裏麵容頗顯稚氣,此時卻也有了一種母性的光輝,接過嬤嬤的活,親手為她戴上珍珠翡翠冠,倒是有些遺憾:“妹妹應戴九翟冠,那樣定然更加光彩照人!”


    “夠了……夠了!”


    朱玉英看著銅鏡裏的身著鳳冠霞帔的自己,臉頰羞紅,眸中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鳳冠就是裝飾有鳳凰、翟鳥等吉祥圖案的頭冠,霞帔則指披在肩背、垂於前胸的紋繡掛帶,兩者搭配盡顯雍容華貴,本是後妃和命婦的禮服,但在婚禮這一特殊場合,平民女子也可穿戴。


    當然朱玉英並非平民女子,她今日新娘子的穿著,是出自宮廷,極有講究的:


    一身翔鳳雲肩通袖織金膝襴圓領袍,配官綠八寶奔兔織金裙襴馬麵裙,戴盤錦瓔珞項圈,整體造型既顯富貴又不失雅致。


    關鍵還在於最引人注目的頭飾。


    頭飾體係在明朝的婚禮中等級森嚴,皇後戴“九龍四鳳冠”,妃子、太子妃、親王妃及公主戴“九翟冠”,官家女子佩戴“珍珠翡翠冠”,平民婦女則隻能戴“瓔珞冠”了。


    按照永淳公主之意,自己的妹妹出嫁,當然要戴九翟冠了,可朱玉英堅持珍珠翡翠冠,絕不在此事上僭越。


    “真是美極了,海翰林有福氣啊!”


    朱玉英已經覺得極為滿足,昔日一路忐忑不安地來到大明京師,豈能料到有今時今日?


    而當身後傳來溫和的讚譽聲時,她猛地發現不對,轉過頭來,就見不知何時,蔣太後竟含笑地站在後麵。


    “娘,你怎麽出宮了?”


    朱玉英大喜過望,實在沒想到這位會親自出宮,但稱呼上麵還是減了一個字,由娘娘變為了娘。


    果不其然,蔣太後極為滿意,慈和地笑道:“女兒出嫁,當娘親的豈能不來送一送?甭管那些規矩,老身守了一輩子,也能任性一回!”


    朱玉英眼眶通紅,盈盈拜下:“娘!”


    “莫哭!莫哭!”


    蔣太後看著她,眼神裏的慈和與不舍,倒真像是母親在送女兒出嫁那般:“去了夫家,孝順公婆,夫妻和睦,戒之勉之!”


    朱玉英連連應道:“女兒知道!女兒知道!謹遵娘親教誨!”


    與此同時。


    海玥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路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地來接新娘子。


    還未到府前,遠遠就見駙馬謝詔作為女方親屬,笑吟吟地上前攔門:“今夜攔門第一重,玉門金鎖不開封。藍輿要入桃源洞,莫惜纏頭利市紅!”


    周遭早早圍住的眾人一塊兒起哄,討要紅包。


    公主府周遭所住的也都是權貴,平日裏娶妻迎親的規模要比這個奢華太多,但沒人敢小瞧這相對寒酸的迎親隊伍。


    且不說其他,作為讚禮儐相的就是兩位翰林,海瑞和林大欽,立刻大聲回應:“洞府都來咫尺間,門前何事苦遮攔。愧無利市堪拋擲,欲退無因進又難。”


    說罷,幾個人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分發,再將穀子、豆子、糖果、銅錢撒給圍觀的小孩子們。


    “海翰林當真是信人啊!”


    駙馬謝詔隻是走個過場,又不是真的為難,眉宇間帶著祝福與羨慕之意,很快將門打開。


    他說這番話,是因為當時在公主府邊隔牆相望,這位就曾經跟他說過,準備迎娶黎玉英,卻又不要當駙馬,受那層層束縛。


    本以為是少年郎的異想天開,結果萬萬沒想到,居然真的成了。


    所以此時此刻,經曆了不少苦楚,方與公主夫妻和睦的謝詔由衷地祝福道:“蓮開並蒂,瑟鼓和鳴,願賢伉儷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永諧琴瑟之歡,長締朱陳之好!”


    “承謝兄吉言!”


    海玥還禮,抱著大雁走了進去。


    “奠雁”也是古禮了,由於大雁難以捕捉且為候鳥,多用木雁或家鵝取代,甚至官方會典裏都記錄了“無雁則以鵝代”的規矩。


    所幸現在是四月,正好是大批候鳥飛回北方的時候,英略社出手,親自捉了活雁來,來為婚禮增添一份光彩。


    此時安撫著雁兒,完成禮儀,朱玉英也在主婚引禮下,蓋上彩羅袱,正式出閣。


    “好好待她!”


    而蔣太後眼眶紅紅,來到海玥麵前,哽咽著殷切囑咐。


    “嶽母大人慈鑒,小婿蒙垂青納為東床,敢不竭誠以待?必當相敬如賓,使令愛終身有托!”


    海玥恭敬地給這位行禮,規規矩矩地做出承諾。


    朱玉英身軀輕顫,若不是媒婆攙扶,不好相觸,此時恨不得與之相擁。


    許你鳳冠霞帔一世無憂,從此清風明月長伴天涯。


    這是一生的承諾!


    而另一邊,新居已是熱鬧非凡。


    “迎親隊伍馬上回來了,諸位讓一讓啊!”


    由於賓客來得太多,巷子兩頭竟是堵得水泄不通,嚴世蕃見狀趕忙過去維持秩序。


    作為讚禮儐相之一,比起海瑞和林大欽,他的交際能力就要強得太多了,更是毫不客氣地指使著趙文華:“元質,你在這裏守好了,千萬不能再讓人堵上,我去招待賓客!今日著實忙碌,卻也叫人痛快,倒叫我想起前番率領五城兵馬司與巡捕營,圍剿白蓮教逆黨那日,也是這般充實!”


    “啊呀!原來那夥賊人竟是白蓮教餘孽?難怪如此凶頑難製,東樓兄此番立下大功,實乃社稷之福啊!”


    “過譽了!過譽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過是為我大明江山盡些綿薄之力罷了,哈哈哈哈!”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不僅是嚴世蕃的至交好友大婚,更是緝拿白蓮的第九日。


    借此機會,他與賓客攀談之際,總時不時地提及此時,不出意外地收獲了陣陣驚歎。


    相比起嚴世蕃的昂首挺胸,時不時發出的爽朗大笑,不遠處的陸炳就有些低調了,更是斜著眼睛看著這位得意洋洋的家夥,撇了撇嘴。


    ‘瞎貓碰到死耗子,得意個什麽勁啊!’


    作為早在廣州府結識的好兄弟,陸炳本身也被邀請作讚禮儐相的,卻不得不婉拒。


    一來他錦衣衛的身份,招待一群翰林士子,多有尷尬,再者近來錦衣衛確實被人嘲諷得厲害,也影響新郎的聲譽。


    想到白蓮教的大功原本可以挽回頹勢,卻被自己錯過,反而讓嚴世蕃立了大功,陸炳心頭就悶悶的,起身來到禮冊旁邊,偷偷瞄了幾眼。


    “國子監祭酒許誥賀——鬆煙墨十錠、湖筆四管、《禮記·昏義》手卷一冊。”


    “翰林院掌院事學士席春賀——禦製澄泥硯一方、青田凍石印章一對、灑金箋十幅。”


    “定國公府賀——赤金鴛鴦戲水佩一對、禦賜雲錦十端、紫檀嵌玉如意一柄、《朱子家禮》精刻本一部,西域葡萄酒兩壇……”


    ……


    “明威當真了不得!”


    陸炳看得嘖嘖稱奇。


    平日裏送禮,得注重影響,大婚往來,就是理所應當。


    與一位前途無量的翰林儲相交好,正是最佳時機。


    但即便如此,這份禮單若是傳揚出去,也勢必轟動朝野。


    因為實在是太過誇張了。


    從國子監祭酒許誥,到翰林學士席春,再到定國公徐延德,文武百官,滿朝勳貴,基本上都送來了一份或厚重或蘊含了心意的禮物。


    陸炳目光一轉,再看向一道身影,不由地鄭重起來。


    錦衣衛指揮僉事孫維賢。


    這家夥同樣備了厚禮,畢竟之前錦衣衛被小國公爺鬧上門去,是孫維賢往翰林院求助,請海玥出麵解決的,禮尚往來並不奇怪。


    但此時此刻,孫維賢主動登門,還特意朝著海玥的爹娘麵前湊,陸炳都從伯父海浩的臉上隱隱看到了抗拒,顯然完全不熟,這位還能舔著臉上去低聲交談,實在是令人詫異。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此人竟能如此放得下身段,來日是個勁敵!’


    陸炳考中武進士後,也不甘願隻當錦衣衛舍人了,而以孫維賢的年齡,師父王佐退下後,此人絕對頗有競爭力。


    哪怕他能借陛下的信任上位,也要防止孫維賢在北鎮撫司內坐大,難以管轄。


    “也罷!今日想這些作甚!”


    腦海裏轉了轉這些念頭,陸炳搖頭失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就聽外麵突然靜了靜,然後又是一陣騷動。


    “迎親的隊伍回來了?沒這麽快吧……”


    “是司禮監!是司禮監啊!”


    在眾人震驚的注目下,一眾司禮監內侍魚貫而入,為首正是黃錦那張熟悉的圓臉,用並不尖利的嗓音道:“陛下禦書親賜,為新人賀——”


    “鴻案相莊,百年靜好,鹿車共挽,千載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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