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維賢的意思很清楚。


    之前不知海家竟能出一位今科榜眼,翰林新貴,他身為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使,海浩朱琳夫婦不過是地方上稍有影響的豪強江湖客,自然是逼問追殺。


    而今海玥金榜題名,簡在帝心,雙方皆為官身,就要另作打算了——與其兩敗俱傷,不若結為同盟!


    這般盤算本無不妥,畢竟兩家身世特殊,這份淵源遠比同年之誼、師生之情更為牢固,若能守望相助,還真能在仕途上互相扶持。


    隻要孫維賢拉得下麵子,願意伏低做小,化解之前的衝突與仇怨。


    可他忽略了一心會的前景。


    海玥在一心會裏麵收羅的都是什麽人?


    個頂個的曆史名臣,耳熟能詳的就不在少數,稍微冷門的也都是各自領域的大才。


    哪怕嘉靖催促多多招收成員,海玥退而求其次,也皆是百裏挑一的棟梁,文能安邦,武可定國。


    網羅了這群菁英之後,海玥如今最欠缺的,是時間與資曆。


    且不說孫維賢隻是一個四品指揮僉事,即便他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又能如何?


    因為嘉靖朝無論是錦衣衛,還是東西廠,在朝堂上的重要性都遜色於明朝其他時期。


    不然曆史上的陸炳也毋須和嚴嵩父子親密來往,一方麵是有了共同策劃扳倒夏言的情分,另一方麵也是內閣首輔的權柄遠在錦衣衛指揮使之上,他或許得嘉靖信任,但不可能大事小事都找嘉靖,平日裏還是要求到內閣那邊。


    巔峰時期的陸炳都是如此,孫維賢就更別提了。


    海玥內心毫無波動,嘴上則問道:“我不懷疑孫僉事的誠意,隻是在下一介翰林編修,終日與故紙為伴,實在想不出有何要事,需勞煩錦衣衛僉事出麵?”


    孫維賢不驚反喜,對方此言在他看來就是動心了,立刻謙遜地道:“孫某初入京師,根基尚淺,豈敢在海翰林麵前托大?不過海氏宗族仍在南方,若有需要嘛,請盡管開口!”


    海玥明白了:“孫僉事要照拂我的家族?”


    “照拂未免言過其實,以海氏雙翰林的威名,貴家族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孫維賢笑道:“我隻是稍稍相助一二,比如貴族子弟要出瓊海,往廣東福建沿海經商,亦或是去金陵國子監求學,我都能馬上安排!”


    孫維賢仔細了解過瓊山海氏。


    這個家族根基淺薄,出過最大的官,也不過一個四川道監察禦史,確實可以稱為繡衣海氏,書香門第,普通人敬上幾分,但在瓊海當地都不是第一流的大族,更別提出瓊海了。


    海玥高中榜眼,得入翰林院,固然前程遠大,可想要兌現這份前程,徹底光耀門楣,也得短則十幾年,長則二三十年光陰。


    而現在,他就能發動南方的關係脈絡,讓海氏飛黃騰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孫維賢完全不了解海玥。


    他是這個時代的異類,對待家族的態度和海瑞頗有幾分相似。


    謝氏和海瑞母子,是不想受旁人恩惠,所以在海瀚去世後,就少有往來,直係兄弟一死,孤兒寡母的又不求人,那旁人也很少會主動幫你,漸漸的關係自然淡了。


    海玥則是一股疏離感。


    他與爹娘兄弟起初都不親近,還是在相處過程中培養出了感情,而同族的十幾個兄弟哪怕有所往來,但對於某些為人也不敢恭維,比如老九老十,就是標準的紈絝性情。


    可別瞧不起曆史上的徐階、嚴嵩放縱家人為非作歹,魚肉鄉裏,結果海氏也步上後塵,來個良田萬畝,巧取豪奪。


    所以海家若是借著兩兄弟的名義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他都不會手下留情的,更別提求外人幫忙照拂,放縱家族在地方為惡。


    “若商船走運河,萬通船行梁老爺子是我故交;”


    “若瓊海缺藥,秦淮河畔的濟世堂多有名醫,我一紙書信,便可安排他們南下;”


    “還有金陵國子監內的金蘭社,那個學社可了不得,裏麵都江南名門出身,海氏子弟一旦入了,隻待得了舉人功名,在州縣官場都可如魚得水,不懼被吏胥針對!”


    孫維賢還不知道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猶自在介紹自己在南方經營多年的人脈,嘴角揚起胸有成竹的弧度,連稱呼都變了:“明威不妨好好考慮考慮!”


    海玥稍作沉吟,緩緩地道:“此事幹係重大,我還要請教爹娘,你我不好時常見麵,平日裏如何聯絡?”


    “千戶譚經可為你我往來傳信!”


    孫維賢趕忙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又低聲強調道:“不過他並不知你我的真實身份,對於密藏的來曆也隻以為是偶然得了寶圖,一路追尋,這一點切莫說漏,除了生死攸關的人,再親近的都不能泄露!”


    海玥微微點頭:“孫僉事足夠謹慎……”


    “喚我表字德輔便是。”


    孫維賢瀟灑起身,拱手行禮:“若是加一句兄字,就更好了,哈哈!”


    說罷,背負雙手,大袖飄飄地去了。


    好像這一番攀談,他也沾了這樂道居的翰林之氣。


    海玥目送其背影消失,同樣笑了笑,出了家門,朝著英略社而去。


    入了院內,見到同樣在為大婚之日忙前忙後的爹娘,迎麵一句話就是:“方才孫維賢找上門來了。”


    海浩和朱琳臉色立變,拉著他進了屋內:“這狗賊說什麽?”


    海玥將孫維賢對追尋密藏的目的講述了一遍:“爹娘以為,他這些年孜孜不倦地追尋密藏的下落,真因為自己是建文後人所導致的執念麽?”


    海浩濃眉緊鎖,朱琳則緩緩地道:“此人最初現身時,確有類似之言,然若說不貪圖財物,隻憑一腔執念,追了我們數載,輾轉七省各地,實在古怪……”


    “那就是扯謊了!”


    海玥道:“行為是入世的,動機是出世的,太矛盾了!”


    正如官當大了就沒有書生,海玥不相信能夠爬到南鎮撫司老大位置上,還和江南各方勢力都有牽連的孫維賢,隻是一個受身世執念束縛的蠢貨。


    關鍵在於,這件事不僅關係到孫維賢一個人。


    就說他這些年追著海浩朱琳夫婦,就是帶著一群心腹手下的,這群人哪怕不知道詳細內情,也能看出來這位頂頭上司是瞞著朝廷在做事的,如此不都是凶險?


    等到再起出密藏,裏麵若真有偌大的財富,到時候想要守口如瓶就更艱難了,指不定消息泄露,為他人作嫁衣裳!


    “孫維賢城府極深,絕非蠢人!”


    海玥道:“此人或許不想造反,但應該是別有用意,想要徹底拿下此人,查明這個動機很關鍵!現在他提出了聯合……”


    海浩皺眉:“不能應他!”


    “不!”


    海玥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如炬:“孩兒以為,我們可以聯合,但不在廟堂之上,而在於江湖之遠!”


    爹娘聞言俱是一怔。


    海浩尚在思索,朱琳卻已會意:“你是想借錦衣衛的力量,發展英略社?”


    “正是!”


    海玥頷首:“英略社向來安分守己,先前追查禦醫李紹庭時,範老能即刻提供消息,是因為此人與江湖往來密切,但朝堂之事,社內從不涉足……“


    “這確是立身之本,當年雄踞天橋,不可一世的鷂子班,如今墳塋荒草萋萋,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場……”


    “但今日又不比往昔了!”


    一來,他的地位已是水漲船高,有能力庇護一個江湖結社。


    二者,實力出眾的爹娘回來了。


    父親海浩有勇有謀,能以雷霆手段除去莫登庸之子莫光啟,連殺多名護衛,可見武力超群。


    娘親朱琳作為賢內助,則是出謀劃策,見微知著,看出莫光啟既不受朝廷重視,又不得使臣認可的特點,也是海浩斷然出手的原因。


    兩人相輔相成,有這樣領導者,英略社本不該是如今的規模。


    當然錦衣衛於民間有極強的壓製,他們或許會被各種勢力滲透,可抄家滅族也毫不含糊,英略社原先被南鎮撫司盯上,能不關門就不容易,發展是天方夜譚。


    現在卻迎來轉機。


    “孫維賢欲與我結盟,莫過於他想用身世將雙方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仕途之上,我是絕不會與這個指揮僉事過於親近的,有百害而無一利!”


    “但在江湖之中,借用錦衣衛的力量,織就一張天羅地網,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了,關鍵時刻更是退路!”


    海玥將原因剖析清晰,更補充了一點:“如今錦衣衛內部白蓮教暗諜未除,短期內無暇顧及江湖中人,也是一個大好時機,至於將來,我的那位好友陸文孚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摯友,不會過於追究一股江湖力量!”


    海浩動容。


    朱琳則感慨道:“我兒這番謀劃,當真用心良苦!”


    在爹娘眼中,這不僅是兒子為英略社謀劃的宏圖,更是一份不願再讓家人漂泊的孝心。


    有鑒於此,兩人也不再遲疑,海浩更是豪氣幹雲,拍案而起:“我兒既有如此遠見,為父豈能躊躇?發展英略社,壯大江湖之力,與孫維賢奉陪到底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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