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八年。


    嬴政及冠。


    鹹陽城裏,嬴渚這個宗正的頭發已然全白了,但身體還算硬朗,他負責給嬴政加冠。


    加冠,就代表嬴政正式親政,也正式長大成人。


    儀式並不熱鬧,但很鄭重,玄色旌旗獵獵翻卷,青銅編鍾的渾厚聲響穿透雲霄,八百甲士持戟而立,從殿門一直排到百階之下,鐵甲映著冷光,如一條黑龍盤踞於鹹陽宮前。


    嬴政身形挺拔,一襲玄色禮服,腰間懸著太阿劍,目光沉靜,唇角輕抿,無喜亦無悲。


    奉常高聲宣禮,太祝手捧玉盤,盤中盛著象征王權的七旒冕冠,黑玉垂珠,嬴渚親自為嬴政係好,隨後退後幾步,口稱王上,俯身拜下。


    自今日起,這位年輕的君王將不再受製於禮法。


    而本也就沒有人能製約他。


    八百裏秦川,隻是他的根基,卻不能滿足他的胃口,而代代秦王,似乎也都在等著這一天。


    嬴政摁劍而立,麵朝東方,鹹陽宮前的風夾雜著雪花,被甲士們高呼大風的聲音震的簌簌落下。


    莊嚴又威風的儀式過後,嬴政老實的抱著殷靈毓塞過來的暖手爐坐在了爐子跟前。


    “禮服也太薄了。”殷靈毓搖頭:“今年本來就冷。”


    “無妨。”嬴政看似雲淡風輕的端起提前預備好的熱湯啜飲著:“緩一緩就好了。”


    殷靈毓瞥了他凍白了的手,沒說話。


    “……那總不能在禮服裏裹好幾層,那成何體統,況且那般也不禦寒,皮毛的話又太臃腫。”


    嬴政話語間也無奈,他生在冬日這一點改不了,禮服又常常隻注重禮儀不太考慮季節,就像將士們不也是披著鐵甲陪他在雪地裏站著挨凍麽?這還是他已經精簡了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了。


    “這倒也是。”殷靈毓道:“等以後有精力,派人向西域那邊再走走吧,還有海外,有不少能用得上的東西。”


    “嗯。”嬴政應下來,又笑了笑。


    “靈毓,我及冠了。”


    殷靈毓與他對視,然後也笑了起來。


    “是啊,有些事情,準備了許久,也是時候驗收一番了。”


    同年春末。


    秦軍東出函穀關。


    韓王安欲割讓南陽,以求喘息,奈何神雷既出,秦軍所向披靡,韓軍不敵潰散。


    於是,還未等韓王安下定決心,他想割讓的地方已經成了秦國領土。


    韓王安:……


    韓國就這麽大點兒地方,哈哈,哈哈哈……


    都成了藩屬國了嬴政你還要怎樣!


    打?打個屁啊!那秦國神雷一扔一炸火光衝天黃土飛揚,跟天罰似的,打,拿什麽打?


    韓非以信寄之,上書勸降。


    這是他事先便嬴政試探與商量過的,他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存韓,無法阻止韓國的滅亡,但至少他想讓韓人可以更加平和的過渡成為秦人。


    嬴政順勢勸說韓非寫勸降書。


    條件還算優渥,且能少造殺戮,畢竟那是他的故國,因此韓非最終還是答應了。


    韓國貴族王室雖然嚇破了膽,可其實還是對投降一事有爭議,他們若是投秦,不再擁有貴族和王室的身份,豈不是就不能再作威作福了?


    隻是秦軍鋒芒日盛,接連又下幾城,所到之處,懾於精兵利刃,強弓神雷,無不潰逃。


    他們沒那麽多時間考慮。


    “秦王承諾保留王室性命,貴族子弟可參加秦國的官吏選拔……”韓王安翻動著這幾張紙,心煩意亂。


    韓國立國二百餘年,難道真的就要在他手上終結嗎?


    紙張因為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已經有些毛邊,上麵的字看著是那麽的刺眼,韓非原本是他韓國的公子,如今卻在敵人手下,反過來勸說他投降。


    可居然已經算是最牢靠的了,這個被他宣布叛國的韓非,是在切實為韓國考慮,而那些貴族,臣子,往日裏爭權奪利廝殺的厲害,現下居然提不出一句有用的東西。


    不是推卸職責,就是裝傻充愣。


    殿內於是飄起一聲諷笑。


    “真是……荒唐。”


    也不知他是在笑韓非,還是笑自己。


    韓王安終納之。


    秦軍長驅直入,內吏騰順勢接手新鄭,韓王等人被押入……考場。


    韓王安:?


    秦國這是弄啥嘞?


    前來監考的官吏微笑著:“王上有令,欲選賢才擢升,還請諸位用心答題。”


    韓王安頹然坐回席上。


    他今年五十三了!五十三!


    能不能善待老年人?


    一些人互相對視幾眼,隨後一老者起身道:“我等世代簪纓,豈能學這些刑名之術?”


    “能不能先看看題。”官吏無語的敲了敲腦袋。


    韓國人,腦子真的能用嗎?


    貴族訕訕坐回去翻看了一遍,考卷並不如他們想象中那般,隻考農田分配,軍功授爵等秦法,而是各個方向都有幾道,能答出哪些答哪些,相當之人性化。


    沒處可鬧,占不到便宜,眾人隻能怨氣滿滿的作答,滿考場認真答題的不多,被拎過來的孩子們更是幾乎全軍覆沒。


    然而一個漂亮的小蘿卜頭認真的寫寫寫,這就很紮眼了。


    官吏還特意繞過去看了一眼姓名處。


    上書“張良”。


    哦,原來是韓相家的。


    韓國的貴族王室們苦思冥想,心裏不服,但韓國百姓們可就不一樣了。


    從前秦軍在他們心裏那就是虎狼,但這幾年來,秦國軍隊有時還會和百姓一起幹活兒,比如幫地裏搶收,或者趕工什麽建設工程,去打工的韓國人也有不少。


    耳濡目染,再回來傳揚,秦軍反倒成了仁義之師了。


    再加上秦國有錢並撒錢,幾重濾鏡之下,百姓看秦人都帶著羨慕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而這次打仗,雖然嚇人,但每每開了城門投降後,秦軍對他們視若無睹,徑直前往官署接管文書檔案,也不燒殺搶掠,也不勒索好處,百姓該做什麽做什麽,甚至他們還會主動幫個忙什麽的。


    韓國百姓生不起一點兒抗拒心理。


    哦?你說我們是韓人?


    那又怎麽樣,我們吃不飽飯的時候還是從秦國打工薅回來的口糧呢,管你韓人秦人。


    我們要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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