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差佬帶隊,敲開了一間鐵皮屋的房門。


    當即有人用越南語朝開門人詢問道。


    “阮浩?”


    “是的!”


    開門的是一個留著寸頭,神色慌張的男子。


    手中正拿著半塊嚼剩下的玉米餅,怔怔地望著這夥差人。


    一般來難民營這邊來做探視的,大抵是港島各大福利機構組織的職員或者義工。


    而差佬親自上門來提人,那麽他們麵臨的就隻有兩個下場——


    要麽通過審核,取得合法的滯留身份,告別這個臭氣熏天的難民營。


    要麽被遣返回去,這種結果,還不如直接讓他們待在難民營裏死了算了!


    兩種結果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由不得這個叫做阮浩的男人不緊張。


    問話的差佬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旋即開口道。


    “一起坐船過來的有幾個人?”


    “十個,其中有一個兄弟上個月害痢疾死了!”


    “沒有妻兒老小吧?”


    “阿sir,我們兄弟九個人都是精壯的勞力,我們完全可以留下來建設港島的!”


    阮浩這句話是用生澀的粵語講出來的,不禁叫問話的這個差人麵色一喜。


    “不錯,連粵語都識少少了!


    別忙活了,叫上你們兄弟九人,一會去收容中心的大門口集合!”


    阮浩當即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當即連連鞠躬道謝。


    從這個差佬的話語中,他不難聽出,自己這夥人取得港島合法滯留資格,已經很有希望了!


    約合十幾分鍾後,九個越南仔如同被趕羊一般,被帶到了營地外邊,一所懲教署的監管樓裏邊。


    一所會議室內,坐著一個身穿警服,肩扛‘大幫’的差人,正坐在辦公桌前,用一支筆在一份名冊上做著記號。


    “趙sir,人已經帶來了!”


    會議室大門推開,方才在營地問話的那個差人,帶著九個越南仔,站到了這個高級督察麵前。


    這個高級督察朝著下屬頷首示意了一下,隨後下屬這個下屬站到了一旁。


    啪——


    把手中的筆拍在桌上,這個差佬拿著名冊站起身來。


    “誰是阮浩?”


    自稱阮浩的男子急於表現,不等旁邊的差佬翻譯,當即用生澀地粵語回答。


    “sir,我就是阮浩!”


    這讓問話的差佬不禁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


    “不錯,就憑你能聽懂我說的話,我就要恭喜你,距離你們離開白石難民營,已經是指日可待了!”


    話音落罷,這名差佬臉色一凜。


    旋即開口道:“聽好了,我叫趙駿樂,以後你們的審批手續,大抵就由我來負責了!


    你們兄弟九人能不能走出白石難民營,就要看你們聽不聽招呼!


    一會我問什麽話,你們務必給我照實回答,如果讓我知道你們說了半句假話,下個月遣送回越南的登船名單,一定有你們九兄弟的名額!”


    蘿卜加大棒,頓時叫這九個越南仔噤若寒蟬。


    “趙sir,我哋都聽招呼!”


    趙駿樂點了點頭,旋即開口提問。


    “心中我問你,你叫阮浩?”


    此話一出,當即叫這個回話的男子微微一驚,旋即開始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趙駿樂冷笑一聲,倒也沒有過多為難他。


    “我看你叫高峰才是吧!


    你不是經濟難民,是政治難民。


    當年你們效力於南越第三軍35團步兵營3連,你是三連5班的班長,在高平戰役,你帶著整個班當了逃兵,前些年一直在被越南當局通緝。


    你們東躲西藏,最後逼不得已,你們才選擇坐船來到港島,對不對?”


    見到自己身份被叫破,高峰當即如同泄了氣一般低下了腦袋。


    最後他居然撲通一聲跪低在趙駿樂麵前。


    “趙sir,我哋真的不想死!


    來到港島住在難民營的這些年,我哋一直安分守己,學習粵語,學習怎麽成為一名安分的港島人……”


    “閉嘴!前年參加難民營暴動,我記得就有你們這夥人一份!


    你仲敢和我講什麽安分守己,你睇清楚自己像是安分守己的人嗎?”


    “趙sir,當時你們要遣返我們,我們不反抗,就是個死!


    想活著有什麽錯,我們隻想活下去啊!”


    趙駿樂臉上的神色愈發顯得滿意。


    很好,他就是要在難民營中,篩選這些具有強烈求生欲望,沒有後路的越南仔出來。


    “高峰,站起來先,沒有人說過不給你們活路!”


    隨著趙駿樂出聲,高峰顫顫巍巍站起身來,眼巴巴睇向了這個主宰著其生死的‘判官’。


    一套恩威並施的組合拳打下來,此刻他是徹底被趙駿樂整服了。


    毫不懷疑,現在趙駿樂隻要不把他遣返回去,讓他做什麽都行!


    “聽好了,一會帶著你們這群兄弟回去收拾好行李。


    今晚會有車來接你們去摩星嶺那邊的收容中心,後續需要你們做些什麽,我會到摩星嶺那邊去,慢慢和你們交代。


    你們隻需要記住,能不能留在港島,是需要你們自己去爭取的!”


    ……


    泰國,宋卡。


    在洪文剛關押豬仔的監倉裏頭,一個白襯衫打底,外套黑色馬甲,不苟言笑的男子,陪同張漢守進入了監倉。


    “高晉,采血化驗了嗎?


    市長先生已經等不起了,如果可以,我馬上就要為市長安排手術了!”


    陪同張漢守進入監倉的,正是這所監獄的典獄長高晉。


    高晉點了點頭:“已經采樣完畢了,心源完全和市長吻合。


    洪先生已經交代過了,隨時都可以讓張先生帶人出去!”


    “那就不要等了,一會我就安排人過來接走!”


    言語間,二人已經來到了一處關押女犯的監倉門口。


    此時,正有兩個獄警從女監裏頭拖著兩個昏厥的女犯,準備帶到醫務室去采血化驗。


    監倉內的一眾女犯,在見到高晉的時候,都似見到了鬼一般般。


    昏暗的空間內,隻有一雙雙絕望的眼睛,在散發著滲人的幽光。


    “是哪個人?”


    張漢守在監倉外頭環視了裏頭幾眼,如是朝高晉問道。


    高晉指了指一個蜷縮在角落裏頭,臉色蒼白,頭發枯黃的女子。


    張漢守不禁皺眉。


    “帶出來,給她單獨安排個房間。


    這裏不少人患病,不要汙染了市長的心源!”


    “好!”


    高晉冷漠地點了點頭,隨後招呼一個獄警過來,示意其把那個叫李詠芝的女人帶出來。


    隨著獄警進入監倉,當即引發起一陣新的騷亂。


    當李詠芝睇到獄警的目標是自己的時候,當即發出一陣絕望的尖叫。


    伴隨著劇烈的掙紮,李詠芝情急之下咬了這個獄警一口。


    在這裏被關押的人都知道,一旦被帶走,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


    獄警對此早已見怪,把手抽出來,他站直身子,從身後摸出皮鞭,直接一皮鞭抽在了李詠芝的背部。


    “混蛋!”


    張漢守火起,當即快步過去,一腳踹在了這個獄警的後背。


    這個獄警猝不及防,直接被張漢守踹翻在地。


    茫然回頭,便看到了張漢守滿是怒容的臉,以及一支指著自己腦袋的手槍。


    “張秘書……”


    “聽著,我不容許她在為市長先生進行換心手術前,受到任何的傷害!


    再讓我看到你們對她動粗,我就把你的內髒挖出來,拿去喂狗!”


    張漢守用泰語如是對這個獄警警告道。


    李詠芝卻是聽不懂兩人在說些什麽,隻是睇到獄警的態度老實下來,隻當是自己在港島當差的老豆來救自己了。


    一時間情緒平複下來,不再吵鬧。


    隨著張漢守收起槍支,這個獄警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張漢守鞠了一躬,隨後便攙扶著李詠芝,往監倉外頭走去。


    隨後張漢守走出監倉,把手槍收好,又拍了拍高晉的肩膀。


    “我去預約手術了,最遲今晚過來拿人。


    你準備一下,至少讓她吃頓飽飯,不要虧待了她!”


    高晉冷漠地點了點頭,當張漢守要走的時候,他又伸手拽住了張漢守。


    “張秘書!”


    張漢守扶了扶眼鏡,扭頭問道。


    “還有什麽事情?”


    “我老板也快扛不住了,他的心源,你們這邊有什麽消息了嗎?”


    “我盡力!”


    張漢守把胳膊從高晉的手裏抽了回來,旋即大踏步往監獄外頭走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裏逗留。


    待到張漢守離去之後,高晉依舊立在原地,不多時,有馬仔湊了過來。


    “典獄長,港島那個臥底警察,有馬來西亞的老板和他完成腎源配對了。


    對方開價一百二十萬銖,今晚就要求在宋卡進行手術!”


    高晉點了點頭:“有沒有告訴對方,在我們的醫院進行手術,可以享受折扣?”


    洪文剛有交代他,隻要找到買家,就馬上處理掉這個臥底警察。


    馬仔卻是搖了搖頭。


    “對方已經自行預約好了醫院!”


    “這個馬來西亞的老板,是誰介紹過來的?”


    “新加坡的七叔!”


    “好,我知道了。”


    ……


    隔壁的男監,此時正值放風時間。


    獄警阿猜走到一個滿是絡腮胡的平頭男子身邊,遞給了其一支抽到一半的香煙。


    “傑,我可能幫不了你了!”


    接過香煙的陳誌傑剛想把夾著煙抽上一口,冷不丁聽到阿猜這番話,當即把送到嘴邊的煙頭又放了下去。


    “什麽意思?你不想救你女兒了!


    我能給你女兒捐贈骨髓,她需要我去救她!”


    “你小聲點!”


    阿猜一臉的無奈,最後蹲了下來。


    “剛才有收到消息,你這條命,已經被一個馬來西亞老板給買走了。


    今晚六點之前,他們就會帶你去郊區的拉馬提醫院進行手術。


    我會盡量在你被帶去醫院的路途中,幫你逃跑。


    如果你有幸能夠活下去,不要忘了答應我的承諾!”


    陳誌傑的臉色前所未有凝重了起來。


    他受自己叔叔陳國華所托,來泰國臥底調查國際人口走私案件,不想身份敗露,反被洪文剛的人控製了起來。


    在這所監獄裏,陳誌傑算是見識到了洪文剛這些人的冷血。


    他們冷血的程度,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


    在他們眼中,這一個又一個被關押的囚犯,隻是一件件明碼標價,任意宰割的牲口罷了。


    今番他陳誌傑被買家相中,也到了該上砧板的時候了。


    陳誌傑咬了咬牙,旋即抓住那半截煙狠吸了一口。


    一口悠長的煙霧吐出,他看向了麵前的獄警阿猜。


    “兄弟,如果這次我能活下來,你直接帶你女兒來港島找我。


    我在港島為她安排手術,連帶醫藥費,我都為你承擔了!”


    唰——


    得到陳誌傑的答複,阿猜直接從腰後取出了一副手銬。


    陳誌傑不禁微微一怔,卻聽到阿猜開口說道。


    “我是奉命過來帶你出去的,一會我會把手銬鑰匙給你。


    他們在車上,可能會給你提前打麻藥,到時候我會盡量找機會,把藥給換了。


    你不要聲張,裝作昏迷就好,到了醫院那邊,你脫困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說完阿猜將手銬套在了陳誌傑的手腕上,跟著起身,雙掌合十,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向佛主祈求庇佑。


    隻是這番動作在陳誌傑眼中看來,阿猜似乎是在為他誦念超度亡魂的真經,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下午五點,當陳誌傑被帶上停在監獄門口的那台救護車時,他絕望的發現,阿猜根本沒有隨行。


    也許是近段時間阿猜和他走得太近,引起了監獄這邊的懷疑。


    他是被兩個獄警用槍頂著後背上的救護車,救護車的後車廂,早有一名手持注射器的醫師在那等候,顯然是準備給自己注射麻醉藥劑,等到自己睡過去之後,隻怕就永遠都醒不來了。


    正當陳誌傑準備橫下心來,殊死一搏的時候,卻看到那個戴著口罩的醫生不經意朝自己搖了搖頭。


    在手持注射器走到陳誌傑身邊的時候,這個醫師用弱不可聞的聲音招呼道。


    “陳國華讓我來接你。”


    一句話,瞬間叫陳誌傑瞪大了眼睛,心中那塊千鈞巨石,仿佛也隨之落地……


    ——


    港島,太平山半山區。


    蔡元祺今天去灣仔轉了一圈,隨後便回到了住處,一整天都在忙著處理難民轉移的事情。


    他這次是下足了功夫,所有轉移到摩星嶺收容所那邊的難民,都是越南那邊窮途末路的流寇。


    毫不誇張,何耀宗不管以什麽目的,將這些人驅逐出去,他們是斷然不會去接收的,那麽剩下的就隻有遣返一條路可走了。


    隻要何耀宗敢站出來,宣揚遣返這些越南仔,這些越南仔絕對會站出來去與何耀宗死磕。


    當初九龍城寨的暴民怎麽對付他們警隊的,這些越南仔就會怎麽去對付他何耀宗。


    在蔡元祺看來,這些越南仔要是能把何耀宗幹掉,那是最好不過。


    不過他不覺得這些越南仔有這個本事,隻要何耀宗動了粗,越南仔那邊死了人,那他就可以收回輿論的大旗,不必投鼠忌器。


    重新引導警隊,對和聯勝名正言順進行新的一波致命的打壓!


    正當蔡元祺準備放下名單,飲口茶的時候,有下屬敲響了他書房的房門。


    “進!”


    來人正是自己派到政治部,臨時委以重任的趙駿樂。


    趙駿樂此番來是向他匯報摩星嶺的收容工作的,手裏還拿著一份晚報。


    “sir!”


    朝著蔡元祺敬了個禮,得到蔡元祺的許可之後,趙駿樂拎著報紙走了過來,遞到了蔡元祺的跟前。


    “處長,你看看這則新聞!”


    “什麽新聞?”


    蔡元祺接過報紙,順著趙駿樂指的地方看了過去,隨後麵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報紙報道的,是何耀宗今天下午,在樂富屋邨那邊發表的一則安撫演講事件。


    這本來不算什麽,畢竟衛奕信發話,讓地政的人去安撫何耀宗,平息九龍城寨的民憤,本來也是他們交換的條件之一。


    真正吸引蔡元祺注意的是,何耀宗以恒耀置業的名義,又在樂富屋邨那邊宣布搞了個屋邨共濟基金!


    他承諾拿出三億現金做啟動資金,後續把恒耀置業每年百分之五的淨收入,投入這個基金會,專門用來幫助那些因為種種原因,而導致生活無法繼續的市民。


    而且何耀宗承諾,這個基金會,會運行到直到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天。


    基金會獨立於何耀宗名下任何資產之外,哪怕恒耀置業破產,基金會所存儲的基金也不會為之挪動。


    至於這個基金會目前篩選目標的受益群體,那就更加值得玩味了。


    大抵是一些重病纏身,隻剩半口氣在,又有老小需要養活的爛命仔。


    就和之前撞死何國正的那個司機一樣,蔡元祺一眼就能看出何耀宗是在打著基金會的名義,豢養死士!


    他都有想到,一旦何耀宗遭遇什麽不測,導致這個基金會停止運轉,會有多少爛命仔會孤注一擲,用極端的手段平息他們心中的怒火。


    如果說何耀宗此前打這張牌,是用於實幹,那現在公之於眾,就是在赤裸裸的威懾!


    對此,蔡元祺隻能暗中感慨,還是做港督的看問題深遠一些。


    港島的秩序一旦失控,這筆賬到時候會悉數算到他這個警務處處長的頭上。


    好彩他衛奕信及時給他指點了條明路!


    放下報紙,蔡元祺不免怒道。


    “造孽!白花花的銀紙,就這麽送給這些窮鬼!


    他何耀宗到底是什麽路數,這些錢又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趙駿樂聞言,當即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處長,以他何耀宗的身家,我不覺得他能動用這麽多合法的現金流。


    他的銀行資產流動賬目,保密級別又太高,我們怎麽查都查不出源頭。


    依我看,必然是大陸那邊在支持他,不然憑他一個社團飛仔,也夠資格上台和處長您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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