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桃園。


    莊子上有一座很不錯的宅子,兩進院落。亭台樓閣別樣雅致,打掃也幹淨。


    “這是誰的園子?”駱寧問。


    崔正卿在旁邊答:“這是懷灃的。你瞧瞧這宅子,修得比旁處用心,幾乎比照王府來,就知道是他的。”


    不等駱寧疑問,又道,“懷灃的任何東西,都是先皇特意叮囑置辦,樣樣都要好。”


    “著實不錯。”駱寧瞄一眼蕭懷灃,口中如此說。


    蕭懷灃臉色還好,隻是沒答話。


    一行人進了院子,很快就有婢女端了切好的桃子進來。


    駱寧等女眷去了東次間,蕭懷灃等人則在西邊偏廳。


    “……王爺怎好像不太高興?”藺昭低聲問駱寧。


    駱寧同樣低聲告訴她:“瞧見了裴應。”


    蕭懷灃這幾日見不得裴氏的人。


    不管是裴妤,還是嘉鴻大長公主,都在拚命觸及蕭懷灃的權威,他簡直怒極。


    藺昭不再問了。


    這邊幾個人默默吃桃子,那邊同樣安靜。


    駱寧便想起了裴應。


    她重生了,沒有死,裴應還會去做和尚嗎?


    雖然他前世做和尚跟駱寧關係不大。到底是重大決定,需得有個什麽事,刺激得他不得不為。


    駱寧有點走神。


    “這桃子不脆。”一旁崔正瀾的話,打斷了駱寧思緒。


    駱寧回神:“這種的綿軟香甜。”


    “這麽大的桃園,隻種一種桃子?我想吃脆的。”崔正瀾道。


    秋華便說:“脆桃更好。”


    駱寧喊了服侍的婢女進來,問她可有脆桃。


    “有,王妃。”婢女應道。


    “上一些來。”駱寧說。


    很快,婢女端了切好的脆桃進來,又對駱寧說,“王爺叫您出去說句話。”


    駱寧起身。


    崔正瀾還問:“要給您留嗎,王妃?”


    “我不愛吃脆桃,不必留。”駱寧說著話,撩起門簾出去了。


    蕭懷灃站在屋簷下。


    勁裝結束的他,會顯得更高大挺拔,氣勢迫人。


    駱寧上前見禮:“王爺。”


    “……可要去桃園走走?親自摘幾個桃子帶回去。”他說。


    駱寧很想說,桃子全是毛,不小心碰到了麵頰、手背會發癢;況且結果時的桃園要沃肥,會非常臭。


    沒事去逛桃園做什麽,又不是開花的季節。


    她腹誹,麵上絲毫不露,笑道:“好,我陪王爺去。”


    蕭懷灃略微點點頭。


    到了桃園的外圍,蕭懷灃的濃眉已經擰了起來。


    毫無意外,這位王爺平時不會視察桃園這種收益普通的莊子,故而他並不知曉結桃時期的果樹要施多少糞肥。


    天氣暖,驕陽近乎灼熱,那些糞肥越發臭氣熏天。


    他的眉頭蹙得更深。


    駱寧想起他時常暗暗誇耀自己無所不能、什麽都知曉,就莫名想笑。


    她忍得辛苦極了。


    蕭懷灃回眸,想跟她說句什麽。瞧見他蹙起的眉心,駱寧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何事好笑?”


    “突然想起一個趣事。”駱寧道。


    蕭懷灃:“什麽趣事?說給本王聽聽。”


    駱寧:“……”


    “你在嘲笑本王?”他又問。


    語氣沒有不耐煩,反而雙目灼灼看著她,比四月的暖陽還明亮,似乎等她狡辯。


    ——怎麽有些惡趣味?


    駱寧眼眸一轉,笑道:“豈敢嘲笑王爺?王爺,您需要巾帕捂住口鼻嗎?”


    說罷,笑容無法自抑。


    蕭懷灃的心口,也有些輕盈,方才官道上的不愉快都消失無蹤。


    他說駱寧:“你調皮了,王妃。”


    “種果樹、種莊稼,王爺就隻通皮毛,也不能什麽都會嘛。”駱寧說。


    想起他說自己什麽都會、什麽都有,結果帶著駱寧出來曬日頭、聞臭氣,便覺得好笑。


    “走吧。”他牽了駱寧的手,帶著她往前快走幾步。


    駱寧差點踉蹌,足下小跑跟著他,兩人很快遠離了這片桃園,往前頭走去。


    遠處的麥田,麥苗已經很高了。風過,阡陌間泛出陣陣麥浪,有青草的馨香。


    田埂中間,有一塊空地,盤踞一株很老的柳樹,樹冠如蓋。


    夫妻倆往柳樹下走去。


    “這樹有些年紀了。”駱寧說。


    蕭懷灃:“總得有幾十年。”


    “等將來回韶陽,我在庭院種一株小樹苗。待我老了,它也大了,坐在樹下納涼。”駱寧說。


    她可能記不住歲月,但樹會一直記得,就像這株柳樹。


    蕭懷灃頓在那裏,沉默著,半晌才轉過臉看一眼她。


    日光明媚,從柳樹枝頭灑下,斑駁光圈落入她眼睛裏,眼波盈盈欲碎,瀲灩動人。


    眼睛裏全是神采。


    見到了裴應,又想起了韶陽嗎?


    “……可以在王府種一棵。”他突然說,“你想種什麽樹?”


    “銀杏。”駱寧說,“以前咱們去法華寺,您瞧見他們後山的那株銀杏樹了嗎?到了金秋,葉子金黃,瞧著就很歡喜。


    我聽小沙彌說,銀杏樹很容易養活,又長壽,甚至能活千百年。他們寺廟那株樹,就是三百年前的。”


    蕭懷灃:“咱們回王府種一株銀杏。”


    駱寧笑,微微側向他,是有種說悄悄話的姿態:“金龍豈能久困小池塘?‘王府’又不能容王爺一生。沒必要種。”


    蕭懷灃定定看著她。


    她湊得稍微近了,他略微低頭,就可以碰觸到她的頭發。


    他目光深邃,似打定了主意:“就在王府種一株銀杏。這座王府,將來留給最喜歡的孩子,再留給最喜歡的孫兒。”


    駱寧忍不住笑。


    盛京城裏土地昂貴。靠近皇城的雍王府,更是寸土寸金,蕭懷灃卻想要種一株會占地很大的樹。


    兒孫若是不孝,會在他去世後第一時間把樹給挖了。


    “怎麽,不妥嗎?”他問,“你以為本王不會替兒孫後代打算,隻你會?”


    “很妥。王爺想種在哪裏?”駱寧收斂笑意。


    怎麽還跟她比上了?


    “你想種在哪裏?”


    駱寧:“……”


    你才說會替自己的兒孫打算,怎麽一轉臉又問我?


    他靜靜看著她,等她回答。


    駱寧不觸這個黴頭,不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萬一將來提起,這是“先王妃”幫著種的樹,他的妻兒得膈應一輩子。


    別說挖樹了,恨不能鞭屍。


    “王爺喜歡哪裏,哪裏就是最適合的。”駱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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