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貴人請說......隻此處,雖本使府邸,無有本使吩咐,閑雜人等不敢近前窺探竊聽,然,若中貴人有需,本使願引中貴人去本使書房之內......”簫寒涯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失態了,但尚未放下戒心,於是隻語氣略有緩和。


    “就不勞指揮使大人再多費周章了,雜家承情了!此處才是絕好的緊,”呂溱正色回應道,再提醒著簫寒涯,“雜家在此處,與指揮使大人閑話一二,等著指揮使大人的賞錢,豈不是,更能令人信服,指揮使大人睿智周全、心底無私麽?那雜家,在世人眼中,不也亦可謂是,規行矩步、行止端正麽?”


    簫寒涯聞言,心境豁然開朗。誠心誠意的給呂溱賠罪禮:“中貴人,方才的確是本使失態了!給中貴人道個不是!”


    “指揮使大人胸懷坦蕩,一番心思呢,雜家也自然是看得明白。否則,雜家又何苦非得巴巴的,在宮裏頭使了銀子和手段,要跑這一趟平涼城的差使呢!”呂溱見狀,更是把話挑的明白。頓了一頓,呂溱便接著前話,繼續說了下去:“此番,官家詔令指揮使大人回京,雜家也難以琢磨心思,更是不得而知,其意欲何為。然官家傳了翰林官來擬書此詔時,官家並無有怒氣,或是不妥之處。雜家因此揣測,詔令指揮使大人返京,或許隻是,因著城門失火,這才殃及池魚之故罷了。然個中還有何玄機,就請恕雜家愚鈍,未能領悟參透了。雜家隻近皆悉數盡告,隻為,指揮使大人,足下果不負天所付與、仆所期向。如此,雜家心願,足矣。”


    “......中貴人言之鑿鑿......本使心下佩服中貴人的坦言相告......隻本使......仍舊是有些......不明所以......還請中貴人肯不吝賜教,為本使一解心中困惑才是。”簫寒涯忽聞呂溱最後說的那句“足下果不負天所付與、仆所期向”,知其是引用了前朝杜牧那篇《與池州李使君書》的文章,因此將自己心中的疑問,更是闡述得直白。


    如此坦蕩的簫寒涯,是呂溱樂見的,心下越發歡喜了,遂對視著簫寒涯的雙眼,說道:“秦王滿心都是怨懟憤恨,屢次當庭衝撞官家......這些話語,實屬為臣子的忤逆與大不敬了......官家到底還是,不忍定罪於他,將其殺之......”


    簫寒涯聽到此處,卻出乎呂溱的意料,直接插了話:“本使想請教中貴人!中貴人以為,是念其手足之情,終不忍殺之?亦或是,斧聲燭影之說,由來已久,今,秦王立有多年顯赫戰功,暫不能殺之?”


    呂溱心內也知,簫寒涯敢如此直白的相問於自己,亦是對自己的試探之意。畢竟,此乃平涼簫府。此處僅他們二人。此番對話亦隻他二人知。此間若有何不妥,亦不會輕易牽扯到他簫寒涯。


    呂溱心中不由得暗讚簫寒涯的聰明慧黠,卻也實在覺得簫寒涯如此充滿戒備的、欲擒故縱的問話,看似莽撞,實則陰險狡詐。一時之間,呂溱竟覺得心頭,有些許的凝滯堵塞。卻也不至於懷恨或是介意,便停下了話語,也不作答。


    隻接著說道:“此後,官家斥責秦王的次數,於數年間,較之從前,愈發頻密了......秦王也不知幾時起,竟與普相勾結了,籌劃著要借,官家有負金匱之盟,早日篡奪了皇位......陰謀泄露,隻因阜王全心全意支持官家,這才保了江山黎民不至戰亂動蕩......官家罷免了秦王的開封府尹,仍令其為,西京留守......雜家動身啟程來平涼城之時,秦王一脈宗室,已隨其全部遷居到西京......”


    簫寒涯猜度著,呂溱怕是還有後話,隻因自己適才的話語,看似有感而發,實則便是對其試探。想來呂溱也悟了,因此恐是心裏有些氣悶,便未曾出言。


    果然,呂溱長歎一口氣後,簫寒涯聽到他又對自己說道:“指揮使大人在平涼城的這幾載,官家也定下了文武兼備的嫡長子承繼......”


    呂溱的話,戛然而止。


    “如此,本使已然明了了......”簫寒涯亦是輕歎,繼而出聲言道,“本使雖掌武德司多年,外人眼中威風凜凜,實則,終究須中立自處......人心,又是這世上最不經推敲的......故而,本使亦是如履薄冰......此次,若非中貴人告知,本使此次返京,當真會因從前與秦王曾並肩作戰的軍中情義,加之本使這,皇室姻親身份,難免……或會失策......更或甚,不知該當如何自處......而在官家那裏,或有辭不達意時,致……糊塗應對......本使適才,對中貴人的幾番試探,不過是,本使掌司多年的反應之本能,亦是與中貴人相交所必需要之行止,還望中貴人能不計前嫌!本使謝過中貴人的心意!”


    呂溱感受到簫寒涯的真誠心意,微微一笑。接著,俯下身去,恭恭敬敬的給簫寒涯行了個宮禮:“指揮使大人實在言重了!雜家昔年,待要入宮為奴之時,途經城門口,恰有驚馬疾馳而來,若非指揮使大人英武果敢,出手打死了驚馬,雜家恐怕,早已是那,馬蹄亂踐踩踏之下的,城門口,城牆之下的,一灘肉泥了......又何來雜家的今日?又怎生能與指揮使大人,再續從前緣分......雜家亦是想要苟活之人......雜家雖許是,終生都乃不堪大用之人,卻也亦是要知曉,指揮使大人,既非是那蠅營狗苟的宵小鼠輩,更非是那偷奸藏滑的無膽匪類,才敢與指揮使大人推心置腹相交......雜家隻求,能盡雜家所能,令指揮使大人,無論朝堂廟宇,或是庶民祖種,皆,目達耳通......而不至於,如前朝青蓮居士那般,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雜家雖不敢斷言,能做到,似寒康大人一般的,碧血丹心、肝膽相照,但雜家亦是,能為指揮使大人,丹成相許、瀝膽披肝的......雜家此生,對指揮使大人,便是結草銜環,都無以為報......雜家又有何德何能,敢受救命恩公的一句謝呢......”


    呂溱一個大禮,反倒是把簫寒涯唬了一跳,忙側身讓過,隻虛受了半禮。待聽完呂溱的這一番話,心道,原來如此。簫寒涯依稀仿佛憶起來了這檔子,壓根就沒擱在心內的,陳年舊事。那時,隻不過是自己巧遇,出手而已。簫寒涯聽呂溱與自己的言語中,時常引用了前朝詩詞,便知其,縱不是文江學海之士,卻也乃飽讀詩書之人。心下於是更對呂溱高看了一眼,對呂溱笑言道:“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經事長智,曆事成人。中貴人既是有蒼天庇佑,兼之才高運蹇、文江學海,必當是前途無量、後福無窮!”


    呂溱也是個妙人,仍是語氣平和的,笑著回應簫寒涯道:“雜家亦是區區一俗人,能得芝蘭玉樹、奪席之才的指揮使大人一句謬讚,雜家幸甚至哉!”


    簫寒涯哂然一笑。接著,隻狀似無意般,將眼光投向了,五十米開外的,一角暗處。


    呂溱也是人精,用眼角餘光掃到簫寒涯的眼神,卻隻裝作,視若無睹。繼而將眼光投向了,顯見得,已經拿到了賞錢、連步伐都透著喜不自禁、腳下輕快異常、正往二人這邊,一路屁顛屁顛的,急步過來的,兩個黃門和四個祗候殿直。


    待到一行人等將要近前之時,呂溱隨即正色,整了整衣冠,然後揚聲說道:“雜家多謝指揮使大人的禮待與教誨!雜家既已將旨意宣到,便不多叨擾指揮使大人了!我等即刻,便返京複旨了!待到指揮使大人返京之日,雜家若是當值,便能再得機緣,複睹一番,指揮使大人的風采!”言罷,躬身施禮。


    簫寒涯此刻也明白呂溱用意,遂長身玉立,直受了呂溱的禮,嘴上頗為客氣:“好說!好說!中貴人實在是客氣!本使不送!中貴人一路好走!”


    而此刻,已然疾步到了二人跟前的,兩個黃門和四個祗候殿直,恰好聞聽呂溱的話語。其中敬畏之意,顯而易見。幾人腦海中,均是不由得,回想起,京師之中,關於眼前這位,官家盛寵的皇室姻親、雷霆手段的、武德司司指揮使大人的各種紛紜傳說......幾人於是忙慌不迭的,整好衣冠,肅穆恭敬的,向著簫寒涯,躬身施禮:“見過指揮使大人!”待聽得簫寒涯一聲輕“嗯”後,才敢起身,行過退禮,這才跟在了,候在一旁的呂溱身後,往外緩行去。


    不遠處。梁管家四平八穩的杵著杖。仍是裝作瞎的。隻等著將人送出府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日映宮牆柳色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鑫若清風芳花嫣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鑫若清風芳花嫣然並收藏日映宮牆柳色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