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哥哥,”燕映諾看著對麵的簫寒涯,伸手覆上他放在桌上的手,對他沉聲說道:“我們此生,既要為凡塵所困,亦要為世故抱歉,既要能慣常披星戴月,亦要能抵禦滄海桑田。外間傳言皆雲,深受管家器重的武德司司指揮使,簫寒涯大人,出身顯貴,乃是官家姨弟、定州簫氏一脈的嫡傳,且文韜武略、勇冠三軍,還是個不近女色、心黑手辣的......噗嗤......”說到此處,燕映諾不由得笑了。坐在對麵的簫寒涯,也因燕映諾這一笑,略微鬆開了,由於心疼燕映諾、卻不知如何安慰、而緊皺了許久的眉頭,並回之以微笑。


    燕映諾大大方方的迎住了簫寒涯溫柔的眼光,輕啟朱唇,“正如涯哥哥所言,你我二人,相識於少時。涯哥哥,你曾見過我潦倒、落魄、無助、淒苦的模樣。其後五載,你送我薪柴取火,送我米糧果腹,送我被褥暖身,送我書卷明智......唯獨,卻從不曾送銀兩與我,這卻是何故?”燕映諾淺笑盈盈,歪著頭,望著簫寒涯。


    “那是因為,諾兒不需要我的銀兩,去周濟你,為世態炎涼所欺,而過得,千辛萬苦的日子,”簫寒涯聞言,亦是微笑著回複燕映諾,語氣中充滿了堅定,“諾兒需要的是我的真心,去縫補你,被親人舍棄所催,而傷得,千瘡百孔的內心。”


    “是!”燕映諾滿心是被簫寒涯讀懂自己的感動和驕傲,“燕管家接我回相府的那一日,我本以為,此生與你,就此別過,永不複相見。誰知那年,你率兵圍了相府,便是橫著刀,隻站在那裏,豐神如玉、英姿颯爽的模樣,我便已認出了你來。見你看似無意間掃過我的那一眼,眉間卻俱是笑意。我當時心下便知,你早已知曉,我便是少時與你相識的諾丫頭......待到得夜裏,你隻為了要見我一麵,竟不惜踩著寒風的肩、從牆外、扔了石頭、砸我的窗......噗嗤......”燕映諾又笑,問簫寒涯:“你是武功高強的簫大人啊,明明可以自己翻牆過來,卻為何要如此捉弄寒風?難道他也不曾惱於你麽?”


    “他不會!”簫寒涯憶起當初的情景,仍覺曆曆在目,嘴角噙笑:“寒風和寒雷亦是孤兒,繈褓之時在狼窩裏被父親救下,而後便帶回了簫府。我三人同吃同耍同長大,同習字練武胡鬧,情分如親兄弟一般。”簫寒涯停頓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飲了兩口,放下茶盞後,反手握住了一直覆在自己手上的,燕映諾有些微涼的手,說道:“你被接回相府那日,我帶著寒風和寒雷,手中滿是,本欲送去給你三人的許多精致吃食和新鮮玩意兒。到了門前,卻見到,你梳洗打扮得光彩照人,正被丫頭扶著,從季家別院裏步出。待你的車馬走了許久,我才滿心失落的回到簫府......”


    “當日,涯哥哥你竟是在那處院子附近的?”燕映諾睜大了雙眼,“我當日未曾發覺,也無從知曉,你卻又為何,從不曾與我說起呢?”語氣中含了一絲嗔怪。


    “當晚,”簫寒涯聽完燕映諾的問話,隻是緊了緊握著燕映諾的手,覺察到手裏那雙微涼的手,被自己暖熱了些,淺笑著,繼續對她說著:“四處查證回府後的寒風和寒雷,告知我,你乃燕相之嫡女,我方才明了......那時,我如何對你言說?重逢之後,喜悅難以言表,更不欲提起當初分離......”“還有,哈!”簫寒涯笑出聲來,“那日,我踩著寒風的肩、從牆外、扔了石頭、砸你的窗,茲因我不可翻牆破窗貿然而入,以免誤了你的清譽名節。”


    “嗤!”這次輪到燕映諾笑出聲來,“難道簫大人扔了石頭、砸我的窗,鬧騰的小女無法安眠,不得不起身相看,是哪裏來的賊人,竟趁月黑風高......”燕映諾說著,忍俊不禁,“這般行徑,便是不曾誤了小女的清譽名節麽?”


    “呃......”簫寒涯被燕映諾的調侃,弄得語塞,說話也開始舌頭打結了,“那個......嗯......我隻是一時情急......隻想著,此法大抵算是,較為有禮......卻沒想到如此行徑,竟也是......實在是......不大妥當的......我該如何對你言明此事呢......”燕映諾正欲開口,便聽簫寒涯語氣略顯緊張和急促的對自己說,“諾兒,我對你確實從無輕賤、輕視之意,更從無輕薄、輕慢之心。我心中視你,如珠如寶,自少時起,至今,乃至此生,皆待你一片赤誠。諾兒,你可信我?”


    燕映諾見簫寒涯突然就急了,不由得搖頭輕笑。用手摩挲著他那正溫暖著自己、同時也把自己握得格外發緊的手,努力安撫著他的迫切和焦慮,正視著他的眼睛,淺聲慢語道:“涯哥哥,你有入世之洞悉,也有出世之智慧。你當知曉,諾兒雖年華輕淺,卻已滿心滄桑。父親當年接我回府,乃是彼時距我及笄僅餘兩載,他需要用一個懂得禮儀教養、識得琴棋書畫的女兒和高門世家聯姻,以求能固其權勢、增其助力,而不是送嫁一個幼年時便被舍棄到偏鄉僻壤的別院裏長大、目不識丁、粗鄙不堪的女兒,去丟盡他相府的顏麵。兩載光陰,也已足夠南氏靜月,調教我。我甫一回府,就被大娘子隻遣了老媽子,領著住進了府裏空置、距前院最遠、冷清偏僻的吹雪院,也未為我添置衣衫被褥,更未曾令灶上生火安排吃食與我,還差來了滿院子狗仗人勢的奴仆,又在次日一早便遣了王媽媽,命我去拜見那些教詩書、女紅、樂譜、棋藝的先生們,欲要借機收拾欺辱於我。她卻不知,你與我少時常伴的五載光陰裏,不僅體恤我的無助,更是改變我的無知。你送來的啟蒙、字帖、古籍、詩經、醫書、雜談、奇聞、遊記、殘卷,足以使得我和半夏、懷夕,在九年間將這些技藝盡皆掌握。至於,馭人之術、謀心之略,我也算得是你的親傳。那時在別院裏,便會時常拿著秦管家全家和那些莊人佃戶,小試牛刀。因而我回府後,整治這吹雪院,更是胸有成竹。而我的禮儀,任大娘子如何吹毛求疵,卻也捉不出我一絲一毫的錯處來。父親見了這般的我,自是心中甚滿意的。便是初時心存疑惑,以父親的才能手段,欲要查證當年季家別院的事,屬實不難。及至知曉,自少時起,便是你一直在我身後,他雖如醍醐灌頂,卻也因此,便不得不重新衡量思慮我的姻緣。這兩年,無論是在京師,還是在這平涼,雖說是相府門檻做得結實,還不至於被上門求娶的人給踏破了,那你又可曾聽聞,父親曾許諾了誰家允嫁的?涯哥哥,若非是你護我周全,我燕映諾又怎能,以一己之不被喜、不受寵之身,在這充滿權謀算計的相府裏,穩穩立足?於我而言,你是位千金一諾的君子,是這天底下,千岩競秀的千秋人物。而你的千胸萬壑,是我燕映諾此生即便是用盡了力氣,也難以抵達的修為。可這世間的一飲一啄,又何嚐不是命中注定的呢?我隻要想到,涯哥哥此生,不惜跨過千山萬水,也要矢誌不渝的守護著我,我便會覺得,那些少時苦澀的孤獨,便都有了歸途。日後,縱我仍有著千災百難的坎坷,我亦能憑著堅如磐石的信念,不愁千裏長路,無懼萬重霜華。”


    燕映諾的話語,婉轉悠然的落入耳中。簫寒涯的內心,此時早已滿滿的充斥著震撼、感動、喜悅、溫暖、幸福,卻一如適才欲要安慰她那般,仍是不知該說何等話語來回應。不同的是,適才,是心疼燕映諾,此刻,是因著燕映諾的肯定和表白,而兀自激動不已。


    簫寒涯凝神望著跳躍的燭火下,燕映諾那張顯得分外柔和、靜謐的臉龐,脫口而出的,是前朝醉吟先生的那句詩:“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燕映諾聞言,嫣然一笑,回應簫寒涯:“涯哥哥,此生與你相識相知,諾兒我十分歡喜。”


    簫寒涯聞言,眼笑眉飛,回應她道:“諾兒,此生與你相伴相許,我亦是,生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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