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馨苑正房。


    抬眼看著自家那坐在上首梨花木椅上、正不停用茶碗蓋、在撇著青釉瓷茶盞內茶葉的自家小姐,相伴多年、熟知其動作習慣秉性的王香草,把將要勸說的話語,在自己心裏來回掂量了好幾遍,這才開腔言道:“大娘子!容老奴今日托大一回!這香櫻丫頭,也屬實是個愛碎嘴子挑撥是非的,眼下給打發了也好!您切勿因了此事,就與相爺生出嫌隙來。依老奴來看,相爺今日如此行事定奪,是一力要壓下此事,給大娘子您做足臉麵的!大娘子當顧念相爺對您的周全和疼惜才是!且相爺才剛,既是喚了燕管家親自過來與大娘子交待,自是將您放在心裏的......”


    “香草......”南靜月語帶哭腔,反倒是把王媽媽嚇了一跳,心都漏跳了半拍,立即再近前了半步伺候著。“我又不是個傻的,又豈能不知,他今日,到底還是在與我做臉呢!隻是我每每一想到,他寧可對著書房裏那幅褪色的先夫人畫像,也不肯來看顧我......又時常喚了香枝、香葉兩個,去他那書房裏伺候他......偏生的,他但凡與我置氣,便打發人傳話說去姨娘屋裏歇著......今日乃是十五......按慣例當在我院裏安置的......他卻一邊廂壓著事情與我做著臉,一邊廂卻是絲毫不顧及我這當家主母的身份,竟要去柳翠兒那個陰險的賤人那裏......難道那庶出的軒哥兒,還能貴重的過我這裏、父親親自教導、讚許著日後必是大有可為的軼哥兒麽.......那柳翠兒,更時常和吹雪院裏,那似是妖怪托生、滑不溜丟的小賤人,合起夥來的算計我......現如今還隻因了一個、不知因何緣故被貶斥到這隴東平涼來的武德司司使、和那小賤人交好,便是連我這蘭馨苑裏的奴才們也要去前院觀刑,她那吹雪院裏卻是無需驚擾......不單是開了自己的私庫貼補給她五百兩白銀,便是那官家登基之時賞賜的珊瑚筆架,都一並送給小賤人做臉......那小賤人曆來好生算計,便是倚著先夫人留下的嫁妝和鋪子田產,也進項匪淺......還能少了這五百兩白銀的貼補......況她素來是個心黑的,用得著給她壓驚麽......再有......那出自城中金玉軒的發簪,素來千金難求,且還是金掌櫃之手製作的珊瑚發簪......香草......你沒聽到燕管家說的話麽......用那一整塊的翡翠、珊瑚、水晶或是象牙,製出簪頭和針梃都連為一體的發簪......竟是紅者如血、綠似翡翠的珊瑚發簪各取一支......我嫁與他為妻已有經年,替他操持著這無論是在東京、還是在平涼,都偌大家業的相府,給他打理著那些莊子、田地、別院,不至無有進項,又須得謹記著那些舊時同僚近日交好的人情,且先後為他相府誕下了二女一子......我也不奢求他能待我、如待先夫人季玉柔那般深情,隻圖他知冷熱,明情意,能時時體恤顧念著我的辛苦,能待我好、待我的詩姐兒、詞姐兒和軼哥兒三個好......詩姐兒和詞姐兒也是這相府嫡女,也亦會偶有驚怕,卻如何便不見他做足了慈父姿態,送上好的珊瑚筆架、發簪和銀兩壓驚呢......叫我如何不心寒......而我卻仍須得為他思量,為他周全,仍須得做足了這份主母的慈愛,要為那小賤人定那上等的紗羅、製成那上好的衣衫......相爺又何嚐不知,燕映諾一向自恃是先夫人季玉柔所出,她那滿心滿眼裏,又何曾有著我這繼妻身份、日日夜夜都須得在她生母靈位前、執妾禮到死的相府主母......我隻恨,相爺竟是被豬油蒙了心,眼瞎心盲,也分不清親疏和遠近、卻隻一心逢迎著,那不知所謂、、生得是何等人模狗樣、誰都不曾見過的武德司司使,一力提點著那不求上進的軒哥兒,一心抬舉著那不值一錢的柳翠兒,一味放任著那不懷好意的燕映諾......”


    難得見到南靜月放下素來端著的身份,同自己哭訴了這許多,王香草內心也是頗為感慨。到底,小姐還是待自己親厚的啊。也不枉那年在潮州叩齒庵,莫大有慫恿自己隻一心效力了她,返回南家後,還攛掇自己往那本已癡傻的四姐兒南秋月的寧神湯裏,下了亂人心智的藥......午夜夢回,常感不安......奈何前塵舊事,已然無法改變,亦不能,不顧及夫妻二人性命、而去南笙老爺那裏告發昔年夫婦二人曾犯下的罪業......隻能認命,繼續往前行了......隻願小姐能念在夫妻忠心的份上,善待女兒彩霞......這些年下來,小姐雖因著際遇,心思變得越發得深沉,性情變得越發狠厲,可終歸,她待自己,還是有幾分不同於旁人的親厚之意啊。王香草大著膽子,上前縷著南靜月略顯淩亂的發絲,蹲下身去,握住了南靜月的雙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勸解著:“大娘子!大娘子不可越說越離譜!叫人聽了,平白的拿捏您的錯處!請您聽老奴一言!先夫人已去多年,您又何必與一個死人計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二小姐就是一介繼女,無論如何,也不好明目張膽的不敬您這主母,您素日裏也沒得讓自己心氣不順,莫要總與二小姐撕了臉,讓相爺難堪才好!須知將來,這二小姐的親事,終究還得要依靠您這個母親來打算與操持的。您就隻權當作是不懂事的小兒女們,和您一味的使性子,索性就不與她一般見識便是!那柳姨娘和大公子,也都需仰仗著您的大度,方才能在這相府裏過活的!您呀,且寬寬心,隻需籠絡住了相爺的心,萬事都順著相爺的意思,隻穩穩當當的、坐在這主母的位置上,金尊玉貴的養著,隻要有您在,三小姐、四小姐和小公子,便少不得相爺的疼惜,日後也自必不會差的!”


    南靜月本來是心中一時憋屈憤懣,因此才失了態,收不住心裏的不平,有感而發。如今聽得王媽媽這般苦口婆心的勸勉,心下安慰不少。俯視著王媽媽,小聲說著:“香草......你說說......我......是不是待那兩個丫頭......過了些......”聞言,王媽媽眼皮子一跳。心忖,小姐這話可得慎之又慎的回答呢。於是忙不迭的起身,半弓著腰,將雙手交叉放於腹部,然後對著南靜月一邊行半蹲禮,一邊口中謙卑的回答道:“凡事皆有定數!這也是香枝香葉她二人的命!老奴早已傳話給莫大有,讓他掂量著,好生安頓了她們姐妹的娘老子!大娘子且放寬心便是!隻是,大娘子此後遇事,還是莫要急躁,且多思量一番!相爺不待見的事,大娘子還是少行為妙!”語畢,跪倒便拜。


    前院裏,香櫻被二十板子打得皮開肉綻。燕嶽隨即喚來兩個小廝,當眾剪了香櫻的舌頭。因燕嶽管家極嚴,卻不會借故苛待奴才們,也從不克扣孥資,故而平日裏下人們被約束管治得,均是對其又敬又怕。有膽小的丫頭們,被嚇得發出驚叫連連,又因見了燕嶽掃過來的眼光而害怕,忙捂住了嘴。於是皆不得不相互扶著挽著繼續觀刑,仍是兩腿不住的瑟瑟發抖。有早就候在一旁的牙婆,帶著兩個小丫頭,拿了帕子給香櫻不斷擦拭。牙婆又向燕嶽借了距行刑之處不遠的小廝們的房間,利索的替香櫻換上了葛麻衣衫。燕嶽接過牙婆遞來的五兩銀子,又遣了那兩個剪了香櫻舌頭的小廝,當下就拖著香櫻,隨牙婆一並出了相府。


    蘭馨苑裏,大娘子到底還是氣憤難耐,砸碎了一整套的青釉瓷茶盞。仍是香芪跟著王媽媽進去收拾了出來。


    香芪心內戰戰兢兢的思忖著,這麽著下去可不行。香枝去了,香葉死了,香櫻賣了,陪嫁過來的,就隻剩下自己一個近身丫頭了。二等的香芹、香墨、香椿、香梨四個,半大不大,大娘子一時恐也不會提起近身伺候......自己還是得要早點計較才是啊。縱是不齒香櫻所為,不至於會落得那般淒慘境地,卻終究,相爺到底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女色,可平日裏就喜歡喚了大娘子跟前的丫頭去書房伺候,成心給大娘子添堵,不知何時也會喚了自己去書房伺候呢......自己既不想開罪大娘子,也不想與彩霞那般給相爺做小,更不想落得如香枝香葉姐妹二人那般的淒涼下場啊。


    王媽媽得了吩咐,去了城中最好的羅氏布莊,裁了上等的紗羅布匹,再送去城中最貴的霓裳閣裏,當下以極其不菲的價格,請得手藝最好的師傅,按燕映諾的身量,為其裁製三身成衣。


    緊趕慢趕,第四日,這上等的紗羅布匹,裁製好的三身成衣,就由香芪送到了吹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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