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嶽低著頭,佝僂著腰,有汗珠順著額頭滴落到地上,“啪嗒”一聲,打破了書房的靜寂。


    燕靝書並不抬頭,手中的筆並未停下書寫。隻嘴裏平靜的問道:“死因為何?”


    “回相爺的話,”燕嶽覺得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緊張,謹慎的斟酌著字眼,“具體死因為何,恕小人不敢胡亂臆測......隻是,屍身自手腕至手肘處的臂膊上,有多處顯見的火燎和燭燙過的水泡......另有青紫掐痕淤印無數......”


    “哼,夠了!”燕靝書聞言怒極,一把將手中的筆扔到了地上,“這是見不得本相好麽!”


    “相爺請息怒!”燕嶽忙上前,拾起筆,擱到書桌的筆架上,硬著頭皮對燕靝書道,“相爺......依小的看來,當是那香葉不曾伺候好大娘子......”


    “放屁!”燕靝書的唾沫星子,直噴濺到了燕嶽的臉上,燕嶽也不敢伸手擦拭,“小的愚笨!相爺還請息怒!”


    燕靝書見到跟著自己多年的管家肅立身側,態度恭敬不已,心火略弱了些。平複了一下心中的情緒,盯著燕嶽正埋首對著自己視線的頭頂,開口言道:“燕嶽......”


    “小的在!”燕嶽忙俯身回複道。“去跟大娘子說,本相今夜要去柳姨娘房裏安置,讓她自行歇息了吧!”“是,相爺!”燕嶽又問道,“那香葉的娘老子,如今仍在南家為奴,相爺可要小人前去......”“不必了!”燕靝書搖頭,“一個奴才而已!她既每每心裏不痛快,便要一再發落了陪嫁來的奴婢,那就由著她便是!本相當年既大張旗鼓的迎娶她為繼室,自是要在這相府裏給她留足了臉麵才是!”“是,相爺!”燕嶽低頭應道,正欲退下,隻聽燕靝書又吩咐下來:“對了,去將大娘子身邊,那喚做香櫻的丫頭,提到前院來賞二十板子!早早的喚了牙婆候著,打完板子就隨即發賣了吧!”


    燕嶽口中應是,往門外退去,心忖道,若不是相爺您初一和十五的夜裏,先後喚了香枝和香葉兩丫頭來書房伺候,惹了大娘子忌諱,引起她心內不痛快,又怎會如此折磨她二人!雖說是奴婢,主子要如何都由不得她們,可到底也是兩個好生養著、不幹粗重活計、隻近身伺候的一等丫頭啊,死的未免有些冤屈了......


    “還有......”聽到燕靝書又在發話,燕嶽忙停住了腳步,複又近前來,垂頭聽著,“命相府一應丫鬟、小廝、婆子們都來觀刑!本相無需這滿相府裏的奴才有多機靈,隻需謹守本分、伺候好府裏的主子們就好,卻也容不得,似香櫻丫頭這等自作聰明、搬弄是非、妄圖挑唆大娘子和本相夫妻離心、多嘴饒舌的賤婢!再有,發賣之前記得拔掉她那如鸚鵡般呱噪的舌頭!”


    燕嶽大氣也不敢出,也暫時沒動腳步,怕自己主子又想起來還有話要吩咐自己,自己也尚有不好定奪的事情,要問主子的意思呢。


    “怎的?還有何話,要與本相說?”燕靝書見燕嶽仍立在下首,和顏悅色的問他。


    “回相爺的話......”燕嶽忙回應著,“相爺才剛吩咐交辦的,小的俱已明白!隻是,小的請相爺示下......不知小的是否也須要,喚了吹雪院二小姐那裏的奴才們,都來前院觀刑?”


    “這......”燕靝書聞言,略有遲疑。隨即問道,“你可知,二姐兒,今日在做些何事?”


    燕嶽聞言,心想,相爺因了先夫人的緣故,素來不喜二小姐,自幼便把二小姐扔給了其外家,也多年並不予理睬。直至及笄的前兩年,才自季家別院把二小姐接回了東京相府。卻也隻是因著相爺在為自己和相府的利益謀算而為之。孰料二小姐回府後,既不巴結相爺、謀求父寵,也從不向相爺訴說大娘子如何明裏暗裏刻薄克扣,隻一心在自己的吹雪院裏生活。那幾個被她撿來的丫頭,倒是聰慧伶俐、上進勤快得緊,跟著她讀書識字、忠心奔走。雖也曾有那不開眼的狗仗人勢的東西,去找過二小姐的晦氣,她一頓恩威並施、打一巴掌賞兩個棗的,這一來二去,竟是漸漸籠絡住了這滿府姨娘和下人們的大半人心。大娘子雖是個極厲害的主,卻也輕易奈何二小姐不得。再有那武德司司指揮使簫寒涯大人,不知受何詔命,亦是從東京來到平涼多年,與二小姐來往漸漸頻密。相爺而今,凡每每提起與二小姐相關的人和事,哪一樁、哪一件,不都是三思而行、謹慎從之啊。二小姐到底與相爺是親父女啊,就這份權謀、這番心計、這等手腕,竟是頗有相爺昔年風采啊。


    燕嶽正在百般感慨著他家的主子燕二小姐呢,殊不知,燕靝書問了半天,也沒見燕嶽回答自己,掃眼瞅了瞅燕嶽。因著燕嶽一直低著頭,故而燕靝書也瞅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隻能不悅的抬高了音量:“燕嶽!本相適才在問你!二姐兒,今日在做些何事?”。


    燕嶽忽聞燕靝書抬高了音量的問話,忙回神,正色答複燕靝書:“回相爺的話......二小姐屋裏的門扇不知何故損毀了......今日,簫大人正領了幾位副副使大人一同在吹雪院裏修葺!”


    燕靝書聽了燕嶽的話,手撫下巴上的一縷胡須,沉吟半天,不語。燕嶽站在下頭,心裏又開始打鼓。相爺您倒是快些吩咐啊。您快些吩咐了,小的也好快些去辦啊。


    就在燕嶽準備抬頭,看看自己主子是不是睡著了、才半天沒出聲吩咐自己的時候,視線內就看到停在身前的、燕靝書的黑靴和藍色衣襟下擺,於是他便也不抬頭了。當下覺得,今日的時辰,屬實難耐了些。算了,我隻須屏氣凝神,等著吩咐就好吧。片刻,燕嶽好容易才聽到耳邊傳來燕靝書的吩咐:“既如此,那便不必驚動簫大人了!隻待了了香櫻的事,你再親自去趟吹雪院,向諾兒細說此事個中原委,與她清楚知晰。”


    “是!”燕嶽舒出了一口氣,總算是吩咐下來了啊。嗯,這稱呼也從二姐兒,變成了諾兒。哎......正往外退著,燕靝書又開口說話了:“等等......”。燕嶽心裏那個擰巴呀。相爺啊,您就不能一氣兒吩咐妥當麽。小人這腿已然不粗啊,您實在沒必要這麽一下一下的、來回遛小人的腿啊。嘴上卻迅速應承著:“相爺,小的在!”


    “若是......你去吹雪院之時,簫大人尚未離去......你切勿要驚擾了簫大人......須等諾兒喚了丫頭請你進去回話方可......”燕靝書邊說邊思量,“再有,似這等齷齪醃臢的事,諾兒聽了,難免心下驚怕......你且去開了本相的私庫房,取五百兩白銀,連著官家登基那年,賞賜給本相的珊瑚筆架,一同給諾兒送去壓壓驚吧......再吩咐個能幹的婆子,不,你親自去!到這城中的金玉軒,為諾兒打造兩支珊瑚發簪。告訴金掌櫃,需請她親自打造,不計開銷多少銀兩!記住需用那一整塊的翡翠、珊瑚、水晶或是象牙,製出簪頭和針梃都連為一體的發簪,才好。就取,紅者如血、綠似翡翠的珊瑚發簪,各一支。”


    “是!”燕靝書咂舌,相爺果然好心思啊。這份舐犢之情,怕是,做給那簫大人,看的吧。得了吩咐,心中安定,便行了禮,往門外退去。


    “燕嶽......”燕嶽聽到自己主子又在喚他,心裏真是有些惱了,卻又不敢發作啊,誰讓自己是個奴才啊。相爺啊,您是今日裏心氣著實不順,因此便拿小人在消遣麽,這一下又一下、一趟又一趟的。腳上卻是趕緊停住,轉身走回來,對著燕靝書拱手行禮,低著頭道,“相爺!”


    “嗯......再有,今日出的這起子事情,實在是心下添堵的很。本相今日心疼諾兒的緊,本相這番疼女兒的心思,也叫大娘子知曉,須得好生厚待諾兒!”


    “是!”燕嶽點頭應道,心想,這下小人可以退下了吧。嗯。終於沒其它吩咐了。終於可以退下了啊。您這吩咐一堆的事兒,小人得勤快著趕緊的,都辦妥當了呢。這一天!


    一個時辰之後。


    大娘子身邊的一等丫頭,香櫻,被兩個小廝直接拿帕子捂了嘴,香櫻猶自掙紮不已,眼裏充滿了驚恐,卻隻能任小廝們將其自蘭馨苑裏拖拽而出。小廝們跟在燕嶽身後,徑向前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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