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鹿鳴沉吟著,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向那麵容清秀,滿臉警惕的青年,又想起那一貫在自己印象裏,成天喝酒放屁,不拘小節的糟老頭子,完全沒辦法把兩者聯係在一起。


    可自打他們記事起,看到的師父便已是那混不吝的模樣,更從未見過他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這讓他也無法篤定,眼前的青年便一定不是師父。


    更何況,這份推斷,是小師妹親口告知他們的。


    小師妹會欺騙他們麽?


    鹿鳴並不這麽認為。


    甚至在鹿鳴看來,這不近人情的師妹,或許連‘欺騙’為何物都懶得在意——


    對萬事萬物皆可被她一劍解決的性子來說,‘欺騙’本身都是不必要的。


    更何況,她根本沒有讓這青年冒充師父的理由才是……


    如此想來,眼前的青年便是‘師父’,倒是讓人信服了幾分。


    鹿鳴的眸光終於浮上一抹複雜。


    而江河心中門清,此時此刻萬不能擺起什麽師父架子,頤指氣使,老老實實當一個江秋皙口中,那個忘卻前塵,又返老還童的人便足矣。


    但或許正是因為誰都沒想過江秋皙會欺騙他們,反倒讓這蹩腳拙劣的謊言有了立足之處,江河一時也在心裏哭笑不得。


    眼看眾人皆在消化這離奇的‘真相’,五個靈境裏,一個最為顯眼的光頭忽地探出頭來,上下打量起江河,到最後,更是一把摟過江河,嘻嘻笑道:


    “李老頭,我當你以前跟我說,你年輕時是各宗仙子癡迷追隨的瀟灑人物是跟我吹噓呢,沒想到長得還真挺人模狗樣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裏掏出個酒葫蘆,打開瓶口,湊至江河嘴邊。


    隔著尚有一段距離,江河便能嗅到其間酒香,仔細向瓶口瞧去,便見清澈酒液如鏡如玉,搖動翻湧,之中靈氣滿盈,更使酒氣發酵,果味豐韻。


    饒是江河不懂酒,也能看出這靈酒的不凡。


    其實他一早便看到這頂如明燈的青年,起先隻當是劍宗七劍仙之一,心裏尋思這劍仙還挺有個性。


    如今聽他對老劍仙沒多少敬意,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一時也摸不清他的身份,隻得遲疑道:


    “你是……”


    “王兄,休得無禮!”


    鹿鳴像是接受了事實,一把將那光頭拉過去,但那光頭卻嚷嚷道:


    “什麽禮不禮的,咱劍宗何時還拘泥過這等繁文縟節之事?就算丟了記憶,總不至於連性子都變了吧?老爺子生平最好喝酒,讓他嚐上幾口‘仙人醉’,指不準兩眼一瞪,啥都想起來了呢?”


    話是這麽說沒錯,鹿鳴也覺得自家師父不至於為這點小事惱火。


    隻是眼看如今的師父像是一張白紙,對誰都警惕的很,到底是個做弟子的,也免不得更憂心幾分。


    但隻言片語間,江河倒是摸清了那老劍仙的喜好,想必是個好喝酒的老酒鬼,思緒一轉,一把奪過那光頭手裏的酒葫蘆,往嘴裏倒灌兩口,旋即隻覺濃鬱酒氣衝進肺腑,熏得他這靈境修為的也頭昏眼花。


    仙人皆可灌醉,‘仙人醉’果真名不虛傳。


    江河心頭品評一番,麵色倒不顯醉意,隻道:


    “好酒!”


    “你看,記憶沒了,酒龜的性子是變不了的!”


    那光頭說罷,也一把搶過酒葫蘆,往嘴裏灌了幾口,又一手搭在了江河的肩膀,


    “他娘的,自打你這老頭子閉關以後,咱得有好幾百年不見了吧?沒飛升就沒飛升,隻要人還在就好!改明兒咱再找個時間好好喝一頓!”


    江河腦袋暈暈乎乎的,強行維係理智,半推半就地應下。


    江秋皙見狀,飄上前來:


    “師父傷勢未愈,不宜大動幹戈,且先回去歇息才是。”


    “這算啥,來兩粒劍丸給老爺子順順氣——”


    那光頭還要嚷嚷,便見江秋皙眸如利劍,已向他這邊靜靜掃來,


    “該來通知的不都通知盡了,你還留在劍宗做什麽?”


    “喂喂,我好歹也算咱劍宗半個自己人,不至於歇腳的功夫都沒有就趕人吧?


    你可知道,若非是我在他們之中周旋、解釋,劍宗都要跟合歡宗被打成一丘之貉了,你就這麽對待咱劍宗恩人的?”


    許是太過熟稔,江秋皙也懶得與對方多費口舌,瞧了一眼鹿鳴:


    “師兄,為他準備個落腳的地方。”


    “小師妹,師父他……”


    “師父出關,雖未飛升成仙,卻能於天劫之下全身而退,此於劍宗而言亦是莫大好事。


    且讓師父靜養幾日,待過些時候平濁大典,我等可一同前去,放出消息,於我劍宗處境有所裨益。”


    眼看江秋皙已有了決斷,鹿鳴自是沒有了其它異議,思慮片刻,點頭應聲:


    “如此甚好。”


    “勞煩諸位師兄、師姐,眼下形勢刻不容緩,還望勤懇修行,以壯我劍宗威名。”


    說罷,江秋皙終於看向江河,


    “師父,請。”


    江河眨了眨眼,眼見氣氛愈發變得肅穆,也不敢吱聲,咳嗽兩聲以後,對那光頭留了一句“有空喝酒”後,便自顧自地往洞府飛去。


    江秋皙一並跟上,半空中轉眼隻剩下了五個靈境。


    苗煙煙將那遠比自己嬌軀寬闊數倍的巨劍收回袖裏,拽著鹿鳴的衣領胡亂扯道:


    “小師妹倒是越來越像個宗主了……大師兄,都怪你!若不是當年你圖清閑,推脫責任,小師妹現在哪會像個老媽子一樣擺架子!快把以前的小師妹還給我啊啊啊!”


    “這豈能怪我,當年不是我們六個齊齊推舉小師妹做宗主的?可別把你們自己摘得太幹淨!”鹿鳴叫苦。


    “你若是直接擔起責任,做了宗主,宗主之位豈會一推再推?”孟拳跟著嚷嚷。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成了吧?”


    鹿鳴不願在此事上糾結太久,轉頭看向那光頭青年,


    “王兄,我見你方才有所試探。是否有覺得,師父有些……不太對勁?”


    “試探?有麽?”


    那光頭青年微微眯起了眼,樂嗬嗬道,


    “而且你師父對不對勁,要你這個當徒弟的問我?”


    “師父他老人家性情乖僻,這麽多年來,唯有你這不是弟子的最對他胃口。所以……”


    王昊搖了搖頭,從他的眉目上,似乎也瞧不出什麽來:


    “我是沒感覺出來什麽……


    畢竟酒鬼嘛,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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