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聽罷,向後望去,果真見那洶湧黑泥自皇陵深坑中噴薄既出,滾滾流落,雖於大勢之上顯緩慢,卻也遠比人力迅捷一分。


    皇陵之外,本有禁衛左右看護,黑泥宛若山泉噴湧,飛濺之下致使他們躲避不及,江河分明看見那黑泥就此從他們的毛孔之中滲透進去。


    隻待片刻,他們便倒地不起,就連呼救的餘力都被一瞬消磨,被那滾滾而來的黑泥淹沒殆盡……


    而那黑泥漫過他們的身軀,仍在源源不斷向外蔓延,便如受人指使,流淌的方向從一而終,果真是向著錦京城的方向一並襲來!


    江河咬牙。


    那路任家分明是一早計劃好的!


    將忽二郎埋在皇陵之中,孕育‘濁仙’,隻待時機成熟之時,便讓這黑泥徹底漫過整座錦京城——


    哪怕薛正陽講道五年之久,但城中百姓終日勞作,修行時間不比傳統修士,其中絕大部分人仍然是肉體凡胎,他們又如何能躲過這如海成濤的汙濁!?


    “這些濁仙,是想把舉國百姓,收容成他們的同類麽?”


    江河暗道不妙之際,魚玄機忽然喊道:


    “小江仙師——小江仙師!不能任由它們漫過錦京城,我們得想想辦法——”


    魚玄機也很清楚,倘若黑泥就此水漫金山,鯉國便算是徹底完蛋了。


    “你當我不知道麽?這些穢物早已在皇陵之中積蓄多年,源源不絕,縱使是我也奈何不得!


    趁著它們行進的速度尚還遲緩,我們還有逃走的機會!”


    對江河而言,這也是無奈之舉。


    如今自己便是這鯉國中修為最為高深的修士,但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對那黑泥造成殺傷,更遑論在這黑泥蔓延下保住鯉國疆土。


    逃跑並不可恥。


    這是唯一能保全他在乎之人的辦法。


    如今皇陵已然崩塌,濁仙重現人間,如此濃重的穢物,想必天庭、乃至三山五宗的尋濁圖不可能察覺不到。


    既然濁仙自有他人斬除,自己隻需帶著自己所在乎之人暫且避難,保證不添麻煩便已然足夠。


    但魚玄機考慮的並非如此:


    “鯉國三麵環山,錦京城又深居窪地腹地,縱使我們能借飛天逃逸,那城中百姓又該怎麽辦!?


    這麽短的時間,他們又要如何以人力遷徙!?”


    鯉國是為環山小國,這對人力侵襲而言是為天險福地,但麵對這蔓延而來的汙濁,反倒成了禁錮他們的牢籠。


    百姓根本無力在短時間內翻山越嶺,更別提在短短時間自錦京城奔赴劍門關,自那唯一的隘口中逃離出去——


    他們退無可退。


    “那你來告訴我怎麽做!”


    江河當然明白,也不免心緒煩亂。


    但如今他哪有時間顧得這些?


    高飛之際,耳邊盡是一些呼嘯風聲,使得他的聲音不免高亢了些,


    “我必須要先保全你們!必須等到將你們全都送出去以後,我才能折回來運送其它百姓,懂嗎——


    濁仙的事情自有三山五宗的修士會過來接管,我們沒有必要,更沒有能力駐留這裏!等有朝一日,他們將此處的濁仙鏟除,我們還可以再回來!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先保住自己的命!”


    “我們——我們——”


    魚玄機支支吾吾,眼神飄忽不定,想說些什麽,但猶豫之際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江河歎了口氣,便要帶著兩人先行飛往錦京城。


    趁著黑泥遲緩,他們尚有喘息的時間,把府上該卷走的先行卷走,把他們都送往安全之所,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但魚玄機卻忽然道:


    “我們——我們可以去往秘藏,我們可以先去取劍!先祖曾以凡人之軀持仙劍斬龍,小江仙師,你是地境修士,一定能做的比先祖還好!


    我們不必將濁仙就此鏟除,我們隻需要拖延時間——給百姓拖延逃難的時間就好!”


    “那根本不是什麽仙劍!”


    沒人比江河更了解那魚腸劍的來曆,


    “那隻是千年之前,劍宗中的一個人境弟子的佩劍!它自始至終便是一柄凡鐵,是經過鯉國千年氣運的熏陶才誕生了些許靈智!


    縱使它生有靈智,你也見過了它現在的模樣!你要我如何用那柄鏽劍退敵!?”


    “相信我!”


    魚玄機卻不管不顧,他死死抓緊江河的肩膀,執拗地喊道,


    “它一定沒問題的,我有預感,相信我!”


    江河向魚玄機投去懷疑的目光,心中也在猶豫:


    “那也隻是一個預感而已。”


    “江河。”


    顧青山忽然抓緊了江河攬起她腰肢的臂膀,開口道,


    “我不走。”


    “……”


    “我明白你是在為我考慮。但你有你在乎的人,我們也會有我們所在乎的人。


    這裏就是我的家,這些百姓就是我所在乎的人。


    我不知道離開了這裏,離開了他們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但是……我是鯉國的軍人,自我從軍的那一刻起,我便將自己的身心奉獻給這個國家。


    現在鯉國有難,鯉國的百姓有難,我不可能落下他們和你一起離開。


    我不會,我的家人也不會。”


    江河默不作聲,飛行之際,已然能夠看清錦京的輪廓。


    “江河,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和鯉國捆綁在一起,我知道你一直都看重著什麽。


    所以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決定——


    如果你要離開,我不會怪你。


    但我一定要留下來。”


    饒是在半空當中,顧青山的聲音也並未太過急切。


    她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無需質疑。


    鏗鏘有力。


    江河很早便知道這些。


    他甚至知道顧青山也十分理解自己的想法。


    知道她一定會允許自己離開。


    她從來不是會拿感情來捆綁別人的人。


    所以她不會強求自己留下。


    她可以心甘情願的為國赴死,卻永遠不會拿感情當作談判的籌碼。


    這根本無需顧青山再對他複述。


    所以他隻是苦笑了一聲,回答道:


    “青山,我知道你一向在乎別人的感受。但你如今這麽說,未免也太過見外了些。”


    “對不起。”


    顧青山莫名的歉意,讓江河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我很喜歡你的善解人意。但有的時候,你其實也可以更任性一些的。”


    “任性?”


    “你明明可以要求我留下的。”


    “我……不喜歡為難你。”


    “但我希望你為難我。”


    錦京城的輪廓近在咫尺,江河輕輕將顧青山放在了城西的城牆之上,


    “薛前輩曾和我說,有的時候,感情也需要一些感性的衝動。


    所以我們之間,其實不需要太多的相敬如賓。


    我想你是喜歡我的,所以不願意難為我。


    但相比放任我就此離去,我還是希望你能要求我些什麽。這樣也會讓我感到——我是被你所需要的。


    我會很有成就感。”


    感情大抵是需要妥協的。


    也許這次是你,也許下次是我。


    但不論原因為何,至少這次,江河願意為她多讓步一次。


    哪怕連她都不願捆綁自己。


    可他喜歡的,不正是這樣的顧青山嗎。


    顧青山的耳朵霎時間染上了紅暈,卻是沒了方才的堅定。


    但江河也沒有太過為難她。


    如今,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


    他衝她招了招手,道:


    “我會和陛下一同去往秘藏,而你接下來想怎麽做,大可你自己做主。


    但倘若拿了魚腸,也沒有任何辦法,我一定會不顧你的考慮,帶你們從此地離開。


    到時便由不得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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