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想的太功利了。


    我一味的認為,隻要自己是在為鯉國而付出,在瀕臨絕境之時,道心自然便會顯現——它曾經便是這般出現的。


    但第二次動用心火,燃燒蠱池的時候……我本該有另外一個選擇,卻不聽你的勸阻,強行把性命堵在了一條功利的路上。


    我好像的確抱著僥幸的心理,刻意忽略了那並不純粹的目的。”


    薛正陽執意燒毀蠱池,也許心中的確懷揣著根絕禍患的念頭。


    但也定然在一定程度上,是認為此舉能夠幫助自己重塑道心。


    江河明白了原因,當目光再次螺在眼前的,正不斷自我反省的薛正陽時,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你其實不必這麽著急。


    縱使第一次動用心火之後,你也仍然有幾十年的壽命好活。


    你大可繼續等下去的,在之後的幾十年裏,一定還會有其它的契機……”


    “我不可能不著急。”


    薛正陽嘶啞地回答著,虛弱之間,不免有幾分焦躁,


    “江河,我很害怕。”


    江河沒能意料到,薛正陽竟會給予自己這麽一番答案。


    他不由怔怔道:


    “害怕……什麽?”


    卻聽薛正陽,隻是自嘲似的苦笑一聲:


    “害怕,死亡。”


    “……”


    “江河,你還年輕,不會懂得我的感受。”


    “我懂。”


    江河試著去體會薛正陽的心思,


    “我也害怕死亡。”


    “但我本以為我不怕的。”


    “……”


    又是江河沒有料想到的答案。


    這次,江河沒有妄加揣測薛正陽的想法,隻靜靜地等待他的敘述——


    “在第一次動用心火之後,我便十分明白,我的道心一日不曾修複,那我的修為便永遠不會有長進。


    這與我曾經未有道心之時根本不同。


    當時的我,哪怕修為進展十分緩慢,但到底是在日日增進,哪怕增進的再少,心裏也始終有個安慰。


    但我如今已經一百三十餘歲,早已到了入土的年紀。


    動用心火,但修為仍舊滯澀,這意味著我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要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一步邁入黃土之中……


    我遠比你們所有人,都要明白我自己的身體到底如何。


    修複道心一事何其之難,縱使已然有了萌芽,待其開花、結果,不知還要曆經多長歲月。


    時間流逝一些,我便更為衰老一些,天知道在我臨終入土之際,到底會有多少機會留給我來把握?


    我不可能等待不可知的未來,隻能抓住眼前的每一個契機!


    隻有不錯過每一個機會,我才有可能重新踏上修行的道路!”


    薛正陽激動之餘,不由猛烈幹咳兩聲。


    他隻得先行平複呼吸,待氣息歸於穩定之後,才重新開口道:


    “可隻有當我做出了選擇之後,我才發現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本以為,我是在熱愛著這片國土,熱愛著這片國土上的每一個人。


    所以動用心火時,哪怕有那麽幾分是為了道心,但我依然可以堅定地說出,我可以為了它們而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所以當需要我動用心火的時候,我根本毫不猶豫。


    我明明知道這麽做,會讓我變回一百三十歲的模樣,但我捫心自問,我是在真心為鯉國的後世而考慮,所以我並不害怕——


    我曾經真的是這麽認為的。


    但當我的身體開始逐漸腐朽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麽熱愛它們。


    我……有些後悔了。”


    薛正陽的笑容越發苦澀,似是追究到了內心最為迷茫的痛處,他不免幹咳兩聲,才能垂著頭顱繼續說下去,


    “我後悔去動用心火,我後悔沒有聽你的勸阻,我後悔為這一切付出了壽命的代價。


    我眼睜睜看著身體一天天的老去,每分、每秒都要覺得自己在下一刻就要壽終正寢。


    我慢慢開始思考,我用壽命換回的這一切,對我而言到底是否值得?


    有時候,當我偶爾能瞧見他們臉頰上洋溢著幸福的笑臉時,我覺得很值得。


    但每當夜深人靜,感受著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的那一刻,我又覺得不值得。


    我忽然意識到——


    也許我根本就沒有我自以為的那麽堅定。


    我以為我為了這個國家可以不怕死。


    但當死亡真的要逼近來臨的時候……


    我比我想象的,要恐懼的多。


    所以回過頭來再去思考,我當日動用心火,到底有幾分是為了鯉國,幾分是為了自己?


    就連我自己都有些迷茫。”


    江河看著仿若在自我檢討的老人,自認為滿腹經綸的他,如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並不覺得薛正陽這麽思考有任何問題。


    在一個人沒有曆經死亡的時候,他當然可以說自己甘願為了理想而揮灑熱血。


    但當死亡的屠刀真的落在脖頸之時,又有誰不會有所動搖與猶豫?


    這世上當然有太多甘願為理想獻身的烈士,江河曾在過去瞧見過一個個英勇的案例,對此他絲毫不曾懷疑。


    但他也理應接受,這世上還有許多人在麵臨生死之際時,對過去的種種感到後悔與懷疑。


    正如眼前薛正陽所懷疑的一般。


    但這並不可恥。


    江河自認,如果如今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人正是自己,他或許不會比薛正陽做的更好。


    所以他說不出話來。


    因為眼睜睜看著生命一點點流逝的人,是薛正陽,而不是自己。


    他沒有評判是非對錯的立場。


    好半晌,他才寬慰似地說道:


    “薛前輩,怕死是生命與生俱來的本能。


    你的懷疑隻是來自壽命將盡的壓迫,不要因眼下的猶豫,而質疑你曾經的過往——


    至少在當時,你的確是真心實意的。”


    “是麽……”


    薛正陽不置可否。


    因為第二次動用心火的結果,已然給了他些許答案。


    江河深知薛正陽已經陷入了迷茫之中,但他不能放任薛正陽就此沉淪:


    “前輩,既然你已經將道心的方向落在了鯉國,便已是無路可走。


    就這麽自我懷疑地枯坐下去,對你的道心、乃至你自己而言根本毫無益處。


    過去如何已經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趁著你現在還能夠言語,還能夠動彈,我們還算擁有挽回的機會!”


    ——


    今天有事跟老媽出了趟門,一會兒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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