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現在劍宗上下一心,要講究和睦氛圍?就連鹿長老那麽懈怠的人,如今都以身作則,隔三岔五為宗門弟子講解劍意要處。


    你倒好,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動不動就要用死劍對敵,致人於死地,你那破丁點靈氣夠幹什麽的?


    若不是與你切磋的弟子沒見過你這樣的,被死劍的架勢嚇了一跳,自行認輸,你那丁點靈氣恐怕連渣都剩不下。”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但凡動用死劍,便要抱有致人死地的決心,你的決心都這麽充分了,還敢說不是有意的?”


    葉鶯歌氣惱地拿竹劍拍了拍魚劍的臉頰,


    “就你這破大點糨糊腦子,還動不動想著殺人是吧?他是惹你了還是怎麽地了?”


    “沒惹我,我們就是平常切磋。”


    “平常切磋你就要殺人?”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魚劍連忙解釋道,


    “我隻是不想輸。”


    葉鶯歌皺了皺眉,等待魚劍繼續辯解下去。


    “我不想輸,但我真的打不過他。我甚至連劍經都沒學明白,更別提應對一個使劍好手。


    但是我真的不想輸,我知道正常打我一定是打不過他的,可我渾身上下拿的出手的,能夠應對他的……隻有死劍。


    我不想輸,所以我就隻能動用死劍。”


    “你這什麽鬼點子,把死劍當尋常劍招來用?”


    “我總要把握我唯一的機會。”


    葉鶯歌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說這魚劍值得關注吧,他偏偏沒太多習劍的天賦。


    但要說魚劍毫無天賦,他又反而能領悟死劍劍意。


    甚至能調動自己的情緒,將死劍這等,須得秉承強烈意誌的劍意隨意使用。


    而隻是為了一個‘不想輸’的淺薄理由。


    “但凡你的對手沒有認輸,你這一劍下去,數月以來的修為便功虧一簣。


    隻是幾個月的修為,你可以不在乎。可若是幾年、幾十年呢,但凡遇到些事情,你都要用死劍回應回去麽?”


    葉鶯歌問。


    “我不知道,我隻是在那一刻不想認輸。”


    魚劍執拗的回答。


    葉鶯歌無法體會到魚劍的執著。


    在她看來,兩人切磋並非是生死相爭,不到緊要關頭,她永遠也不可能選擇‘死劍’這條玉石俱焚的路。


    更何況,在數百年的人生之中,她鮮有敗績。


    她也無法體會到,天賦平平的魚劍,難求一勝的執著。


    葉鶯歌沒辦法對魚劍的選擇予以置評,隻是覺得他腦袋挺軸的,永遠也轉不過彎來。


    但她漫長的人生中,也見過不少諸如此類的劍癡,他們各有各的執著,在外人看來可笑的想法,於他們而言卻是無可動搖的決心。


    眼前的小子有點類似的苗頭,倒是讓她有些驚訝。


    但執著也無法抹平天賦的差距,葉鶯歌還是想不通宗主究竟為何看重這小子。


    想不通,也便懶得再想,反正找個時間去問問宗主,總該得到個結果:


    “你想怎麽贏都無所謂了,但你做事之前,最好考慮考慮後果。


    昨日與你切磋的那個人,是怕了你。但這劍山之上,不會所有人都怕你。


    如果你為了一場無關痛癢的切磋,而殘害了同門的性命,自有門規會好生處置你,你且好自為之。”


    “我、我知道了。”


    葉鶯歌也沒管魚劍有沒有聽進去,懶得再作理會,抬頭看了看濃雲密布的天穹,估摸著當下的時間,便要動身離去。


    魚劍見葉鶯歌就要走,不由問道:


    “師父,你要去哪裏?”


    葉鶯歌冷冷瞥了這笨蛋徒弟一眼,隻道:


    “關你屁事。”


    “不是,師父,我是想問,我今天有些事情,但是我這點腳力,跑幾天也下不了山,想問問您能不能帶我下去一趟。”


    “關我屁事。”


    魚劍近乎有些哀求道:


    “求求你了師父,我真的下山有急事啊……”


    葉鶯歌皺了皺眉:


    “什麽事。”


    見葉鶯歌有了反應,魚劍連忙解釋道:


    “早在半年以前,我上山那會兒,我父皇就與我說過,會在新年前後過來看我一趟。


    但如今劍宗不是要封山三年麽,什麽消息都傳不出去,外人也再也上不來。


    我便想著早些在山下呆著,如此一來也好與父皇會麵,免得他在山下多等。”


    “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葉鶯歌毫不留情道,


    “宗主下令封山三年,就是擔心山中有什麽殘存的汙濁通過各種方法,通向山外,釀成不可控的禍患。


    別說是讓你與凡人會麵了,但凡你有些下山的念頭,都要被人百般盤查,強行遣返。


    你既是踏上修行之道,遲早也要了斷塵緣。


    正好,幹脆借此機會,徹底與過往分割,免得日後還要被塵緣擾亂了心神。”


    魚劍的想法,已經天真到令人發笑的地步。


    但葉鶯歌也懶得花時間嘲笑這天真的‘皇子’,不再耽擱時間,踏上飛劍,便化作一抹捉摸不到的流光,兀自遠去。


    徒留魚劍一個人在寒風中支支吾吾。


    “唉……”


    他長歎一聲,神色有些黯然。


    他又何嚐不知,踏入了仙途,便注定要與過去分割。


    其實他也正好想借著此次父皇前來探親的機會,徹底與父皇做一次告別。


    他已經是劍宗的弟子,而並非鯉國的皇子。


    他往後的日子裏,已然沒有了家國的重量。


    但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魚劍並不想表現的太過絕情——


    總歸是要見上一麵,再與自己的父親好生道別,說上一句“後會無期”,追求自己所希冀的人生才是。


    但正如葉鶯歌所言,既然遲早要斷,或許斷個徹底,不留再給彼此留以念想,也是一種選擇。


    他左思右想,終是沒有邁去下山的步伐。


    隻是僅僅持握著‘魚腸’,麵對著青翠的竹林,振臂揮起劍經上的一招一式。


    ……


    劍山的山下,一個駐紮停留的父親,正望著不遠處的山腳,予以期盼的目光。


    天色愈發昏沉,濃雲之下,已有細密的雪花紛紛而落,要在冬日的山腳覆上一層雪白。


    天氣很冷,饒是他身著厚重的錦袍,也仍然擋不住襲來的風雪,將他疲憊的臉頰吹得通紅。


    他很想更進一步,隻可惜,有一道無形的障壁阻攔著他的腳步。


    他試著向山中呼喚那些仙人為自己放行,讓他去見一見自己的兒子,或是讓他的兒子來見一見他。


    但那連綿的高山中靜謐無聲,仿若杳無人煙。


    他隻能翹首以盼,盼望他的愛子能從山上匆匆趕來。


    他本想帶些愛子愛吃的糕點過來,奈何難以保存,一路上都進了他的胃裏。


    他身後的車馬裏,還有許多過冬的衣服,他不願讓愛子在巍峨的高山受涼。


    他就這麽翹首以盼著,在風雪之中等待了七天。


    他沒能見到任何一個人。


    “陛下,再過幾天便是立國新年了,咱們若是再不往回趕,就要來不及了……邊關之外,尚有楚國虎視眈眈,咱們不能再耽擱了啊。”


    陪著魚盛民,一直等候了七天的親信,終於勸阻了起來。


    魚盛民微微眯起了眼,看著那下山的羊腸小道,久久無言。


    半晌,他終是道:


    “是拖了太久了,我們回京吧。”


    他有些遺憾地邁起了步子。


    但就像是不死心一般,哪怕在趕向馬車的這段不長的距離裏,他也三步回頭。


    但現實終究讓他有所失望。


    最終留下的,也隻有一聲明了的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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