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功臣和成祖功臣的確立,在京城引發熱議。


    其中受到關注最多的,就是皇帝把李善長、三楊等文臣,加入功臣之列。


    這讓文人士子津津樂道,對當今皇帝大加稱讚——


    相比以前隻有劉伯溫那個獨苗來說,當今皇帝太大方了,一下子就增加了十位文臣,讓他們的後裔能夠承襲伯爵爵位。


    這讓文人如何不心潮澎湃,覺得封爵拜相的機會,已經近在眼前。


    再想到紫閣功臣之中,有一半是文臣,職位有高有低,有大學士也有督撫。


    一眾文官的建功立業之心,完全被激發了出來,想要給後人掙個爵位。


    大學士韓爌,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來就有去海外開辟封地,把一些親友安排過去的想法。


    如今見到皇帝不斷封賞功臣、引導他們去開藩後,下決心上了一本奏疏,請求把年前皇帝賜與的世職,轉變為海外爵位。


    這讓朱由檢看到後,內心極為欣喜。


    海外開藩一直是他在推動的事情,為的不止是開疆拓土,還有把大明即將爆炸的壓力、釋放去海外的用意。


    這個策略如果能成功,大明就能成功渡過危機,依靠開疆移民,繼續維持百年。


    韓爌主動響應,讓他知道這位大學士支持自己的策略,也徹底放下了對韓爌的疑慮——


    因為韓爌是東林黨人,朱由檢對於是否任命他擔任首輔,一直是心有疑慮的。


    即使韓爌表現得很順從,他也擔心這個人依靠嫻熟的黨爭手段,讓朝堂再起波瀾。


    如今韓爌的表態,讓他放下了這個疑慮。認為讓韓爌擔任首輔,未嚐不是好事。


    至少這個人明麵上在支持自己的政策,而且頗有能力。


    還有一點就是,在經過兩年對朝廷製度改變後,朱由檢打算穩一穩,在接下來的三年,更注重政策執行。


    韓爌擔任首輔,能讓地方的東林黨人會配合,讓朝廷的政策更順利地推行下去。


    所以,在七月十五日的朝會上,朱由檢正式提升韓爌為輔政大臣,顯示自己的心意——


    在黃立極這個首輔之外,朝堂上出現了又一位輔政大臣。


    早已準備卸任的黃立極,當即請求致仕。


    朱由檢按例挽留,開始更換首輔流程。


    他要在八月前敲定這件事,讓韓爌參與八月選官,樹立新首輔的威信。


    同時,他應韓爌的請求,把他的千戶世職轉為男爵。朝堂上自國初之後,再次出現以貴族身份擔任宰輔的大臣。


    這讓群臣再次感覺到了變化,很多人認為貴族擔任首輔將會成為常態——


    朝堂上的大學士和九卿,如今哪個沒有世職呢?


    將來他們都可能轉為貴族,同時擔任大臣。


    如果沒有貴族身份,還可能被人看不起——


    這和王守仁封爵之後喪失入朝機會完全不同。


    今後朝堂大臣的權勢,還要看爵位高低。


    這也是朱由檢的用意之一,用自己掌握的封爵權力,進一步加強對群臣的影響力。


    以後這些臣子想獲得爵位,就不得不想法討好自己。


    如同他預料的一般,在韓爌的世職轉為爵位後,楊景辰、溫體仁等人,相繼上疏請求把世職轉為爵位。


    袁可立等樞密院大臣,更是集體請求,把皇帝賜予的世職,轉變為海外爵位——


    這些人對皇帝的政策更了解,也知道海外開拓的進展。


    知道轉為封地貴族,遠比領個世職更實惠。


    即將卸任首輔、下一站要去理藩院當掌院的黃立極,同樣也提出了這個請求——


    畢竟他要協助皇帝管理藩國,自己怎麽能不去海外開藩?


    所以在七月底的時候,朝廷開始了新一輪封爵。數十位大臣和有功臣子,相繼被冊封為子爵、男爵和爵士。


    一時間朝堂上爵爺遍布,似乎由文官政治,轉變為貴族政治。


    不過朱由檢卻知道這是假象,朝堂上掌權的仍舊還是那些文官,更高等的公侯伯等貴族,根本就沒有多少權力。


    他現在隻能期望勳貴早點認清形勢,以後擁有封地才有說話的底氣。


    ——


    把李善長等人列入功臣廟的另一個影響,就是讓一些人認識到,皇帝對洪武、永樂年間的事情,開始重新定案。


    這讓一些人仿佛看到了曙光,尤其是建文諸臣後裔。


    一些同情他們的臣子,也紛紛上疏發言。


    朱由檢見到這些奏疏很是頭痛,尤其是看到劉宗周同樣上了奏疏後,感覺建文之事,已經必須要有個定論。


    否則臣子會接連不斷上疏,影響朝廷政事。


    所以他選在七月十八日,派遣隆平侯張拱薇祭長陵後,召集群臣說道:


    “建文君臣之事,自萬曆以來多有上疏談論者。”


    “朕以為當正本清源,徹底有個定論。”


    “今日是成祖文皇帝忌辰,諸位就都議議吧!”


    群臣中傾向於給建文諸臣翻案的,見皇帝選在這個日子商議此事,紛紛感覺不妙。


    作為成祖之後,如果皇帝在成祖的忌辰否定成祖、給建文君臣翻案,那不就是不孝嗎?


    群臣就是心再大,也不敢在這個日子和當今皇帝爭論。更不敢逼著皇帝在今天,給建文君臣翻案。否則一個孝字扣下來,誰能承擔得起?


    這讓他們紛紛道:


    “今日是成祖皇帝忌辰,不宜談論此事。”


    “臣請另擇時日,商議建文之事。”


    朱由檢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自《皇明通紀》這部禁書流傳以來,天下間多有談論建文之事者。”


    “甚至在萬曆、天啟年間,隔幾年就有官員上疏。”


    “朕登極後也不勝其擾,必須正本清源。”


    “今日之後,朝臣不得再爭論建文之事,否則一律罷職、並且流放海外。”


    這麽嚴厲的態度,讓想要為建文君臣翻案的臣子感覺更是不妙,反對聲音也更大,請求皇帝收回旨意。


    朱由檢麵對這些人的言語,麵色絲毫沒有改變。隻是在他們聲浪稍小之後,重申道:


    “今日暢所欲言,無論說什麽朕都不會怪罪。”


    “但是過了今日,必須以朝廷結論為主,不得再有異議。”


    “若是都不願說,那就直接定論了。”


    這讓群臣更是不滿,就連早已和皇帝綁定的劉宗周,都站出來說道: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若是不能服眾,陛下縱然做出定論,又有誰會信服呢?”


    “臣以為建文之事,應當從長計議。”


    朱由檢對劉宗周還是很尊重的,若非看到他的奏疏,甚至都不想理會這件事。


    他見劉宗周出言,正色道:


    “現在不就是在議嗎?”


    “先說說方孝孺的事情,先生為方孝孺編撰《正學錄》,是很推崇他嘍?”


    劉宗周同樣正色道:


    “方遜誌先生重節輕生,臣為其編撰文集,是為激勵士氣。”


    朱由檢聞言說道:


    “那麽先生以為,方孝孺被誅十族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為何直到現在,還有方孝孺的後人?”


    這個問題,讓所有臣子提起了心。今日要商議的事情,也終於走入正軌。


    劉宗周果然沒有再糾纏是否要改期商議的事情,回應道:


    “方先生的幼子,被忠義之士藏匿,故而仍有後人。”


    朱由檢眉頭微皺,但是對這個說法無法否定,隻能繼續問道:


    “那麽先生以為,方孝孺被誅十族為真?”


    劉宗周有些猶疑,回道:


    “此事實錄未載,但是《立齋閑錄》記載:”


    “今按南京錦衣衛鎮撫司監簿,除前編缺壞外所存簿籍載,正學宗族抄紮人口有八百四十七人。”


    “如此多人罹難,誅十族當有其事。”


    朱由檢聞言詢問鄭士毅:


    “南京錦衣衛簿,是否有此記載?”


    鄭士毅急忙回道:


    “此事臣一時不知,可召南京錦衣衛查閱。”


    朱由檢點頭認可,吩咐鄭士毅道:


    “命南京錦衣衛把相關簿籍帶來,一定要查清楚。”


    “查抄多少、處死多少,都要確定下來,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這個態度,得到群臣認同。很多人認為皇帝還算公正,沒有故意否認。


    朱由檢對這種有記載的事情沒有辯解,而是向群臣道:


    “一族之中,大約有多少人?”


    “難道八百多人,就能確認是誅十族嗎?”


    “有沒有人說清楚,十族都是哪些?”


    這個群臣就有話說了,兵科給事中陳獻策道:


    “十族就是九族加上朋友。”


    “方先生拒不逆詔,成祖怒而夷其十族,朋友亦族也。”


    朱由檢已經懶得生氣了,詢問道:


    “此說從何而來?”


    “都有哪些記載?”


    陳獻策一時語塞,支吾著回應皇帝道:


    “祝枝山《野記》有載。”


    “《文學博士方孝孺》同樣有載,此文收錄方先生殉難事跡。”


    他其實是從《皇明通紀》上看到的,但是這部書是禁書,自然不能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在他說出兩篇文章的名字後,朱由檢道:


    “把它們都找出來,朕要好好看看。”


    這兩篇文章流傳頗廣,朱由檢決定商議建文君臣之事時,就讓人搜集了相關資料,不一會兒就有人呈上來。


    朱由檢先看《文學博士方孝孺》,把方孝孺的形象描繪得頗為高大,皺著眉頭說道:


    “這篇文章的內容,都是出自哪裏?”


    “特別是這個‘宗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比先前《立齋閑錄》所說的八百四十七人多了二十六人。誰能說清楚這個數字的來源,都增加了哪些人?”


    這話無人能答,沒有人能說清楚八百七十三這個數字的來源。


    朱由檢見此判定道:


    “這是小說家言,內容多有以訛傳訛之處,不當以曆史看。”


    “這篇文章問世的時候,方孝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寫這篇文章的人,如何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否定了這篇文章的真實性,朱由檢又向主持編撰史書的幾位大學士道:


    “今後編撰史書,必須增加注釋,注明史料出處。”


    “不要再讓人以訛傳訛,在流傳中添油加醋。”


    定下這個原則後,朱由檢又向劉宗周道:


    “請先生編撰方孝孺的年譜和傳記,一切采用信史,厘清他的事跡。”


    “不要再讓這種類似小說的文章,在世間胡亂流傳。”


    劉宗周應下之後,朱由檢再看祝枝山的《野記》。


    隻是看了幾段,他就有些狐疑地向陳獻策道:


    “卿把這本書的內容,當做曆史看嗎?”


    陳獻策臉色通紅,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信了其中內容。


    因為《野記》這個名字,就說明了它是野史。更別說裏麵的內容,多有神怪故事。


    陳獻策再怎麽說也是進士,當然不好意思說自己把它當曆史。


    朱由檢看著《野記》的內容,還有張太後遺詔複建文年號之事,眉頭皺得更緊,怒道:


    “荒謬!”


    “張太後遺詔又不是沒有留存,裏麵什麽內容寫得明明白白。”


    “祝枝山隨意編造遺詔,這部《野記》當禁!”


    當即下了命令,把《野記》列入禁書。


    群臣想要勸諫,卻實在說不出話來。《野記》中記載的這件事,連他們也覺得荒謬,已經被列為禁書的《皇明通紀》甚至都質疑這個說法。


    皇帝以編造遺詔的理由禁了這部書,讓他們實在說不出話來。


    在否定了這兩篇文章的記載後,朱由檢又讓群臣追溯,查清楚方孝孺誅十族的說法來自哪裏。


    發現最早的就是《野記》,然後被記載入《皇明通紀》等書籍。


    這讓群臣不由得臉色通紅,實在沒有想到自己信以為真的事情,竟然是出自野史雜談。


    然後繼續溯源,發現夷族的說法,最初來自李賢的《天順日錄》,《立齋閑錄》引用了這個說法,但注明“此一段未甚得其實,姑存之”。


    《立齋閑錄》記載了方家被抄紮人口八百四十七人,卻不認同夷族說法。說明當時的人,對方孝孺是否被族誅都有疑慮。


    更往前的《奉天靖難記》等書,隻記載了方孝孺被殺,沒說宗族情況。


    至此,“誅十族”的來源基本被理清,從李賢說方孝孺被夷族開始,到祝枝山演變成誅十族,然後被廣泛采用。越往後死的人越多,從夷族演變成誅十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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