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劉宗周承認《致君堯舜疏》的消息,朱由檢極為高興。


    因為這代表著,劉宗周雖然安貧樂道,卻不是拘泥不化的頑固之人——


    此人可以合作,可以被他利用。


    之前,朱由檢隻是打算借用劉宗周的名聲,讓他為自己的某些行為背書。


    現在,他已經考慮著能不能和劉宗周合作,讓他用儒家學問為自己的措施做一層偽裝,方便這個時代的人接受。


    可以說,劉宗周在他心中的價值,已經大大提高。在朱由檢的心目中,成為了可以商討大政方針的人。


    具體如何,還要看劉宗周的表現,看他在經筵上的講課,能不能符合朱由檢的心意。


    京中,很多人同樣看到了報紙,而且發現眾多報紙的頭條,都是劉宗周的奏疏。甚至其餘文章,也都在探討奏疏內容。


    這樣的事情,此前從所未聞。很多文官一邊羨慕劉宗周奏疏傳播之廣,一邊不屑地對他人道:


    “呸!”


    “還說是士林泰鬥呢!”


    “沒想到是如此阿諛奉承之人!”


    對劉宗周稱讚皇帝是堯舜之資,大多表示不屑。


    身為言官,不去找皇帝的錯處,反而為皇帝唱讚歌,在很多人看來就是失職。


    也有人表示不信,說道:


    “這篇文章,真是蕺山先生所做嗎?”


    “按先生的為人,應該不至如此!”


    此前說話的人搖頭歎氣道:


    “知人知麵不知心,難道在此之前,你能相信虞山先生會突然態度大變嗎?”


    “本以為蕺山先生為友伸冤,還有幾分風骨。”


    “沒想到比虞山先生還不如,來到京城就上疏稱讚陛下。”


    說得眾人默然,想到了之前突然掉轉矛頭的錢謙益。


    在此之前,誰也不會想到東林黨下一代的領袖,麵對皇帝會如此沒骨氣。


    這樣一來,劉宗周的所作所為,似乎也能解釋清了——


    可能是見到了錢謙益的下場,直接對皇帝表忠心。


    這個說法,在京中頗為流行,一時廣為流傳。以至於被皇帝勒令“閉門思過”的錢謙益,也得知了這些傳聞。


    對此,他沒有輕易相信,而是把《致君堯舜疏》仔細研讀,思索它被皇帝傳播的原因。


    作為一代文宗,錢謙益在學問上固然不及劉宗周,缺少了核心的學術理念。但是以他的見識、還有他的文筆,能夠明顯看出,這篇奏疏和劉宗周之前的主張一脈相承,而且有被人裁剪的痕跡——


    有些地方的語句,不夠圓融自然。


    這讓錢謙益很快認識到,劉宗周的奏疏原文不是這樣的,是經過皇帝裁剪,才成了一片稱頌文。


    不過從這篇奏疏中,仍舊能看到劉宗周的思想所在:


    “製禮樂,行仁義,以堯舜之學,行堯舜之道。”


    “這是堂皇正道,是先賢治國的大道啊!”


    “陛下命人將這篇文章傳播,是要行其中的道理。”


    這個發現,讓他喟然長歎,忍不住連連歎息。


    這些日子,他在按照皇帝要求寫文章的同時,未嚐沒有想過用這些文章影響皇帝,讓皇帝推行自己的治國方略。


    沒想到他還沒有把自己的治國理念呈遞上去,就發現劉宗周已經走通了這條路。用這篇《致君堯舜疏》,得到皇帝的認同。


    從此以後,皇帝就會用劉宗周的理念,作為治國的指導思想。劉宗周的學問將成為顯學,統治整個朝堂。


    和這相比,奏疏被裁剪為頌聖文,又算得了什麽呢?


    那些罵劉宗周的,說不定就有人在偷偷背誦這篇文章,以免皇帝詢問時答不上來。


    所以,聽著仆人鸚鵡學舌般地轉述外麵嘲笑劉宗周的話語,錢謙益搖了搖頭,歎道: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中士聞道,若存若亡。”


    “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他們這些人,都不明白什麽是大道理啊!”


    禮樂仁義,哪個文官都能說出個一二三,誰都知道這些治國的大道理。


    但是像劉宗周這樣能寫得條理分明,而且能得到皇帝采納,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更別說劉宗周數十年積累的名望,足以讓人相信他能踐行這些大道理,這就更難能可貴了——


    至少對錢謙益來說,他就不認為自己寫這樣的文章,能得到天下人信任。


    “安貧樂道,安貧樂道……”


    “說著容易,做著實在太難了!”


    有些頹然地說著,錢謙益知道自己成為不了劉宗周。


    那種清苦的日子,他絕無法忍受。


    年少成名、文壇盟主,錢謙益好交遊、好酬和,也時常利用自己的地位,幫助一些請托的人。


    甚至這一次受挫折,也和這些事不無關係。皇帝甚至都警告他,以後要收斂點。最好申報財產,主動上交不法收入。


    這讓他如何能比劉宗周,讓世人相信他能踐行聖賢的道理?


    所以錢謙益才感到無力,因為他沒辦法和劉宗周爭這樣的地位。


    “算了!”


    “我還是繼續當文壇盟主吧!”


    “若是沒有了這個身份,我在陛下那裏更沒地位”


    沮喪過後,錢謙益打起精神,又寫起了文章。


    他知道,自己現在之所以能留在京城,靠的就是文章寫得好,能影響一大批士人。


    所以皇帝才會留著他,讓他寫支持政策的文章。


    如果他連這件事都辦不好,很可能被皇帝放棄。


    可以說,在劉宗周的競爭下,錢謙益寫文章更加認真。裏麵的語句,也不自覺地向《致君堯舜疏》靠攏,把皇帝之前的各項政策,和堯舜之道相聯係。


    不止是他,和皇帝在治國方針上有過深入交流的袁可立,同樣看出了皇帝的用意。


    這讓他很是欣慰,覺得自己私下寫信催劉宗周入朝是正確的。皇帝在劉宗周這樣的賢人輔佐下,會更接近於成為堯舜那樣的明君。


    尤其是他知道皇帝明日要開經筵,讓劉宗周講解《禮記》後,心中更是欣慰,為這件事情而歡喜。


    因為經筵這個事,和會試的時間是有衝突的。如果明日開經筵,負責會試的臣子就無法參加,其中不但有大學士,還有禮部、翰林院許多臣子。這些都是經筵的主力,不可缺少的人。


    所以之前皇帝就有意暫且定下經筵官,但是把經筵儀式延後,放在後麵舉行。


    很多禮臣因為會試的事情,讚同這個做法。


    惟有袁可立等寥寥幾人,擔心皇帝推遲經筵後會不重視這個儀式,堅決要求把經筵如期舉行。利用皇帝對慣例的尊重,把經筵的春講定在二月十二日起、五月初二日止、每月逢二舉行。


    皇帝如今讓劉宗周明日講課,明顯是采納了這個意見,對經筵極為重視。


    唯一讓他可惜的,就是作為會試副考官,他無法參與明日的經筵。不知劉宗周那時,會講出什麽道理。


    內閣首輔黃立極,在得知皇帝讓劉宗周講解《禮記》後,同樣明白這些。


    雖然同為知經筵官,黃立極卻明白,他這個職位完全是憑借地位得到的,和劉宗周這樣靠學問得到的知經筵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簡單來說,就是劉宗周是皇帝認可的帝師。他這個知經筵官,隻是主持經筵儀式而已。


    這件事情,嚴格說起來,皇帝是壞了知經筵官由勳臣和內閣大學士擔任的慣例。但是這不是正經官職,隻是給皇帝講課的兼職,規矩沒那麽嚴。


    再加上劉宗周名望非凡,是世人公認的大儒。所以他的知經筵官任命,得到群臣默認。


    現在,皇帝在第一次舉行經筵時,就讓劉宗周講課。無疑是明確帝師身份,幫劉宗周樹立威嚴。


    黃立極這個威望不高的內閣首輔,隻能做些其他事,處理講課之外的事宜。


    張維賢這個勳臣,更是隻能動動腳,明日在經筵上充門麵。


    就這樣,二月十二日,朱由檢登極後第一次經筵儀式,按慣例如期到來。


    作為朝廷的重大儀式,經筵舉辦得極為莊重。皇帝、內閣大學士、九卿、翰林、太學、科道、錦衣衛等盡皆參加,朝堂上的重臣,幾乎都在這裏。


    因為在舉辦會試,很多禮部一係的官員沒能參加經筵。但是其餘官員,仍舊把儀式辦得頗為隆重。皇帝還增加了一些勳貴外戚,放在經筵儀式上充門麵。


    在文華殿禦座上坐下後,朱由檢看到鴻臚寺官引著這些官員,要在丹陛上行五拜三叩頭禮,開口道:


    “今日經筵,朕是學生,諸位是老師。”


    “免五拜三叩頭禮,隻需鞠躬即可。”


    群臣有些驚訝,有的想執意下拜,說“禮不可廢”,劉宗周卻率先說道:


    “謝陛下恩典!”


    當先鞠躬,完成皇帝說的禮節。


    其他臣子見此,同樣鞠躬行禮——


    畢竟大部分人沒毛病,不會有人喜歡叩頭跪拜。


    站在講案前麵,劉宗周將要開始講解時,朱由檢又拍手道:


    “先生是老師,不可不敬。”


    “來人,為劉先生敬茶。”


    讓自己妹夫鞏永固,代自己為劉宗周敬茶。


    這個儀式,讓群臣再次驚歎,認識到皇帝真是拿劉宗周當老師。以至於連拜師敬茶這個禮節,都在群臣麵前舉行。


    劉宗周心情更是激動,小小地抿了一口茶,開始講解《禮記》。


    朱由檢讓劉宗周講解的,是《禮記》的禮運篇,主要是開頭的那些,有關大同和小康的部分。


    但是劉宗周在講授時,卻更看重“禮運”這個主旨,從禮的運轉變化,講解這個章節。


    在他看來,皇帝讓他講禮運篇,就是為重製禮樂做準備。以這一個篇章,說明禮樂是變化的。從來不是固定不變,隻能遵守古禮——


    之前他率先讚同皇帝把叩頭改為鞠躬,也是這個道理。


    朱由檢聽著這些,頗有一些興趣。他對禮運最熟悉的,就是有關大同的部分。如今聽劉宗周講解,才知道那些不是最重要,禮運最重要的部門,是禮的運轉變化。搞清楚了這些,就知道如何修禮:


    “禮必本於天,動而之地,列而之事,變而從時,協於分藝,其居人也曰養,其行之以貨力、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禦、朝聘。”


    “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義者,藝之分,仁之節也。”


    “先王能修禮以達義,體信以達順故,此順之實也。”


    禮運篇講解完畢,朱由檢若有所思,說道:


    “先生的意思,是禮源於天地,聖人根據天地自然,製定禮儀製度。”


    “而且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義起,根據人事製定以前沒有的禮儀製度。”


    “所以禮是可以變化的,故而這一篇稱為《禮運》。”


    劉宗周極為高興,說道:


    “正是如此!”


    “三代之禮,和現在不同。”


    “漢唐的禮儀,也和現在不同。”


    “禮是運轉變化的,所以先賢作《禮運》。”


    這個說法,解決了重製禮樂的根基問題。


    如果有人說禮不可變、不能重製禮樂,可以直接把禮運篇甩過去,說他根本不懂禮。


    可以說,今日這次講課,就是劉宗周重製禮樂的宣言。任誰都不能說,大明的禮樂不能變。


    朱由檢也極為高興,更加認為請劉宗周講課這件事是正確的。禮運這篇文章,解決了自己改製的一個大難題。


    以後自己對法律製度的改變,都能以改變禮法的名義,放置在重製禮樂內。


    有劉宗周背書,誰敢質疑,就得先駁倒他——


    以劉宗周的學問,天下還沒有這樣的人。


    所以他當即向起居注官說道:


    “把劉先生的講授都記下來,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番道理。”


    “明日邸報上麵,要全文刊登記錄。”


    群臣驚訝地聽著,再次認識到皇帝對劉宗周的看重,以至於頻頻發行邸報,宣揚劉宗周的奏疏和學問。


    朱由檢在吩咐下去後,沒忘記自己的目的。他是把這次經筵當成務虛會,和群臣探討治國理論的大道理。


    這次,他要讓群臣探討的主題,就是禮運的開頭,有關大同和小康的部分。


    所以他向群臣道:


    “孔子所說大同和小康,請諸位試著講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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