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日,常朝。


    在朱由檢的許可下,有關閹黨的案子,正式舉行廷鞫。


    按照錦衣衛的提議,這次廷鞫的參與者,有九卿、六科、錦衣衛。其餘參加常朝的臣子,則是在旁觀看。


    廷鞫是在朝廷審問罪犯,魏良卿、侯國興、李永貞、田爾耕、許顯純等閹黨罪犯,都被帶了過來。


    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張九德,代表大理寺宣讀案卷,並按左右少卿的審判,提出處置意見。


    那些被定罪的人,自然大聲喊冤。就連魏良卿都說了一番話,為自己的罪名辯解:


    “吾生長田舍之間,能夠耕地就很滿足了,何知富貴?”


    “隻因為我是魏忠賢的侄子,便被人今日稱功、明日頌德,因此得了封拜。”


    “是稱功頌德者以富貴逼我,我何罪也?”


    這番話聽得群臣大怒,大理寺左少卿姚士慎道:


    “肅寧伯、肅寧侯、寧國公之位,是有人逼你接受嗎?”


    “你若隻願意在家鄉耕地,為何不早早回鄉?”


    一時間,東林黨臣子紛紛喝罵。和魏良卿有往來的閹黨中人,也隨著附和。生怕魏良卿再說出什麽事情,牽聯到他們身上。


    這件事朱由檢早有預料,所以他在對魏忠賢許諾時,也直說魏良卿保不住。這個人和朝堂上很多官員有交往,他若不死,朝堂上很多人不安。


    所以魏良卿的處置,很快就被定下。以“偽冒三封”為由,判處他為死罪。


    侯國興是奉聖夫人客氏的兒子,險些被封爵位,被以“同謀逆孽”,同樣判了死罪。


    兩人都是首逆同謀,僅次於魏忠賢、客氏這兩個首逆,罪名很快確定。


    同樣被定為首逆同謀的,還有之前的秉筆太監李永貞,此人是魏忠賢心腹,參與了很多案件,同樣被定死罪。


    和魏忠賢一起自縊的李朝欽、已經自殺的崔呈秀,同樣被定為首逆同謀。另有蕭惟中、劉詔兩人,涉及擅自調兵等機密,沒有讓他們發言,直接就被定罪。


    這些人都定了死罪後,朝堂眾人都覺得大快人心,沒有人提出異議。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就開始產生爭議了:


    “李永貞心腹劉若愚,以刀筆謀害他人,當定為首逆同謀。”


    劉若愚被朱由檢重用,已經被升為內官監掌印太監,怎麽可能定死罪?


    他和李實的案子,是錦衣衛故意安排的,為的就是打斷朝堂上定罪的氣勢、方便給後麵的人減罪。


    有朱由檢支持,劉若愚又提前有準備,辯解一番之後,便被朱由檢定為“查無實據”。又以劉若愚檢舉有功,升為秉筆太監。


    這番處置,讓許多臣子心中一沉,意識到有些不妙。劉若愚在他們的參劾下不但沒有定罪,反而還被升官,成為內相之一。


    這代表著,皇帝對大理寺的審判決定,並不完全認同。許多人也隱隱明白了,舉行廷鞫的用意:


    『這是要推翻一些案件的審判結果啊,不知道陛下要保哪些人?』


    猜到了皇帝的用意,很多和閹黨有關聯的臣子,暗暗放下了心。


    他們不怕皇帝追究閹黨責任,但是怕波及太廣,會牽連到自己。


    如今皇帝想把一些人保下來,那就再好不過,他們這些隻是有牽連的人,自然能夠保全。


    他們這個想法,東林黨自然不同意,姚士慎道:


    “陛下,周起元、高攀龍等人被逮殺,是蘇杭織造太監李實誣告,李永貞、劉若愚刀筆。”


    “此三人罪在不赦,萬萬不可放過。”


    這三人涉及七君子案件,在東林黨看來罪大惡極。而且七君子之死影響很大,朱由檢這個皇帝也難包庇。否則就會被士人非議,引起士人離心。


    不過,朱由檢敢給劉若愚脫罪,自然是有證據的。


    劉若愚在他示意下,辯解道:


    “參劾周起元、高攀龍等人之事,是逆賢遣人向李實索空印奏本。”


    “那份空印本是李永貞填的,和小臣實無關聯。”


    “陛下可命人取來奏疏,此事一看便知。”


    群臣聽得一驚,沒想到還有這個隱情。


    朱由檢則是大怒,沒想到還有人敢用空印,當即便下令道:


    “取奏疏來,朕和諸位臣工一起查看。”


    很快,奏疏原本便被送來。


    朱由檢和閣臣、九卿一起細看,發現墨跡蓋在朱印上,果然是先用印,然後再寫的字。


    而且這個字跡,也是李永貞所寫,和劉若愚的不同。


    對此大發雷霆,朱由檢沉著臉道:


    “太祖因為空印之事,懲處眾多官員。”


    “難道現在的人都忘了嗎?”


    “李永貞擅用空印奏本,罪加一等處置。”


    “讓李實上殿說說,他用印的奏本,怎麽被李永貞得到的?”


    李實是前任蘇杭織造太監,朱由檢懲處魏忠賢後,便派王國泰接替這個職位,後來又撤銷此職,改為內府監織造工坊。


    李實因為被罷免,又涉及到閹黨,被命押解進京,已經在前幾日過來。錦衣衛就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設下此計。想要用李實的案子,打擊東林黨氣焰。


    劉若愚也因為要徹底脫罪,選擇配合他們。


    如今,李實上殿之後,立刻就辯解道:


    “天啟五年十二月,魏逆差心腹李天祥等到杭州,勒令臣上疏參劾周起元等。臣不勝驚愕,堅執不允。”


    “未幾,魏逆又派遣差役到杭州,向臣的司房黃自新索取空印奏本,而且擔心他泄露,把他處死。”


    “臣後來閱邸報,才看到見參劾周起元的奏疏,是臣的名字。臣不覺魂魄驚飛,寢食俱廢。”


    “周起元等人之事,其實與臣無涉,懇請陛下聖斷!”


    這番辯解,聽得朝堂上眾臣議論紛紛,實在沒想到七君子的案件,還有這番內情。


    七君子之案的起因,是蘇杭織造太監李實以“欺君蔑旨”的罪名,向皇帝控告周起元、周宗建、繆昌期、高攀龍、李應升、黃尊素、周順昌七人。也因為此,李實一直被認為是七君子之獄的元凶,幫凶是當時的應天巡撫毛一鷺。


    但是按李實的說法,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是他的空印白疏被魏忠賢派人強奪,李永貞在上麵書寫,構陷了七君子的罪名。


    這就推翻了眾人以前的印象,讓很多人將信將疑。


    殿中群臣,大多是這件事的親曆者,提出很多疑問。許多人懷疑李實在胡說,想為自己脫罪。


    不過李實提前得到錦衣衛告知,又有空印奏本為證。群臣無法否認這件事,自然沒法把他的說法推翻。


    再加上李實說的各種細節,也符合已知事實。


    所以在回複了那些疑問後,群臣已傾向於李實和此案無關,刑部尚書蘇茂相道:


    “奏疏是空印白疏為實,字跡也確是李永貞的。”


    “臣以為當讓李永貞上殿,再次審問此人。”


    朱由檢點頭應允,讓人把剛剛定罪的李永貞,再次押送上來。


    李永貞同樣被錦衣衛打過招呼,再加上他已經被定了死罪,再多個罪名也不算什麽。反而是如果不聽錦衣衛的招呼,臨死前還要受罪。所以他很光棍地承認了這件事,承認是魏忠賢給他的空印白疏,自己後來寫上的。把李實、劉若愚兩人,都從中摘了出來。


    至此,空印的事情大白。李實、劉若愚兩人,也從七君子案摘了出來。東林黨追凶的氣勢,頓時為之一滯。


    他們當然不願意看到這個場麵,又提出李實曾參與建祠。但是建祠的事情稱不上是逆案主犯,朱由檢隻是把李實定為第五等,罰沒他的家產。


    就這樣,在定下幾個首逆同謀的死罪後,終於有閹黨從死罪脫身,沒有繼續問斬。


    這讓很多人感覺到,風向已經變化,接下來繼續定死罪,沒有那麽容易。


    不出他們所料,接下來的第三等附逆官員,被大理寺以交結近侍為名,定為死罪。朱由檢看了之後,卻說道:


    “除了劉誌選、梁夢環動搖中宮罪該萬死之外,其餘人的案情並未確定。”


    “為防出現李實的事情,把沒罪的人誤殺了,朕以為這些人能不殺就不殺,暫時遣戍為先。”


    這是他舉行這次廷鞫的目的,想要把田爾耕、許顯純等定在第三等的人,定為流放海外。


    這個處置,顯然讓東林黨官員不滿意,姚士慎道:


    “雖然有些案情未明,但是審清楚的案件,應該按律處置。”


    “薛貞和張體乾誣殺劉鐸,應判死刑償命。”


    這是劉鐸案的元凶,還有很多其他涉案的人。隻殺這兩個人已經輕判,實在無法再減。


    而且,以命償命,是朱由檢之前確定第三等的方針,他這時候反悔,就是推翻以前定下的閹黨處置方針,實在很不應該。


    所以,把第三等的死刑降為遣戍這件事,無法在朝堂上通過。九卿、六科諸臣,大多不同意這件事。


    朱由檢也不想隨便推翻以前的方針,不想被人說自己朝令夕改。所以他隻能放下把第三等附逆罪行整體輕判的想法,把這些人一個一個審問,看看誰能減罪。


    薛貞、張體乾這些證據確鑿的,同樣判了死罪。


    但是對孫如冽因為在京城首先建生祠被定為第三等、潘汝禎這個首先建生祠的被定為第四等,他就無法認同了。


    讓群臣繼續商議,看看該定什麽罪。


    因為建祠的事情牽連太多,群臣大多認同皇帝對建祠主犯的罰沒財產處置。唯有首先建祠的人,被定為逆案主犯追究。


    不過這兩個逆案主犯,群臣大多也不願定死罪。經過商議之後,他們大多認為孫如冽應該和潘汝禎定為第四等,降低一等罪名。


    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這四個和崔呈秀一起名列五虎的官員,除了倪文煥因為涉嫌七君子案,仍舊被定為第三等外,其餘三人都被定為第四等。


    五虎尚且如此,五彪自然要定得更輕了。雖然有些東林黨的官員堅持認為他們用酷刑殺人應該償命,但是卻還有許多官員認為他們是被魏忠賢隔絕內外蒙蔽。雖然犯下錯誤,卻罪不至死。


    錦衣衛對此出力極多,受他們影響的官員,大多是這個態度。


    其餘和閹黨有關聯的官員,在看到錦衣衛的態度後,擔心反對的話可能會被錦衣衛把自己以前和閹黨交往的事情揭露出來,所以他們也大多附和錦衣衛的態度,認為五彪應定為第四等。


    尤其是朱由檢取出魏忠賢的認罪文書,把很多罪名都讓魏忠賢承擔後。這些人更有了理由,認為應該以這份認罪文書結案,以免閹黨的案子牽連太廣,群臣心中不安。


    在這個心態下,廷鞫的結果,最終如朱由檢所願,五彪被減為第四等,以交結近侍次等的罪名,定為減等充軍。


    對此很是滿意,又為了安撫要求嚴懲的人,朱由檢又下令道:


    “這些第四等附逆官員對魏忠賢謀逆之事雖然不知,卻到底參與逆案。”


    “充軍要流放海外衛所,以後遇赦不赦。”


    “今後非有特旨,不得返回中原。”


    這個處置,相比普通的充軍流放,自然更重一等。在邊疆充軍還能活些年份,甚至有可能遇赦起複。


    流放到海外不毛之地,在大部分人看來就活不了多久了。


    而且皇帝還明說了遇赦不赦、沒有特旨就不能返回中原,更代表著這些人不可能起複,閹黨不可能回來。


    如此一來,這些人的政治生命,可以說已經完結。甚至受的苦頭,比直接處死還多些。


    這讓很多人感到滿意,不再繼續糾纏。


    對此情景,朱由檢也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件事終於過去了。


    他最擔心的,就是東林黨一直揪著這件事不放,非要殺這些人不可,導致閹黨和東林黨的紛爭更加白熱化,誰都無法後退。


    好在現在朝堂上的東林黨大多是溫和派,和閹黨仇怨深重的還沒有來到京城。趁著這時候把案子定下來,不至於太過激烈。


    如果楊漣、左光鬥、黃尊素等人的親人到來,以兄弟、妻子的名義,要求懲治那些害死他們的人,這件事就不好辦了。


    所以,十二月二十三日,魏良卿、侯國興等人伏誅後,朱由檢當即下令,把田爾耕、許顯純等人遣戍,立刻送往海外。(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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