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和不僅和張秋曉有來往,最近他更是洋行有到貨什麽新鮮玩意兒,就會帶上往石庫門跑一趟,風雨都不改。


    張秋曉的父親張叔在男子夜校教學,上的夜班,一般是晚上不在,早上補眠。


    下午也正是洋行工作最忙的時候,可李景和會特意吩咐司機開車從外灘兜過來,在百忙中來石庫門同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再回去加班。


    因此,他們的晚飯吃得很早。


    四點,張秋曉就開始洗砧板,切菜,醃肉,五點白舒童幫她打下手,她煮一樣,白舒童就在旁邊幫忙洗鍋洗碟,五點半左右,菜肴就都擺上了桌,吃上了飯了。


    李景和知道張叔好酒,特意帶了瓶梅子釀。


    張叔聽是酒,挺高興,笑嗬嗬接過,拿來仔細一瞧綠色瓶子上貼著日本字,立刻擺手退了回去,說晚上得上課,喝不上這口。


    張秋曉拉了拉李景和的衣擺,小聲地在他耳邊提示緣由,李景和點了頭,趕緊說,“叔,這是外銷日本的酒,所以上頭才印的日本字,國貨來的。”


    張叔還是搖頭,“管它是不是,上頭印日本字就是日本貨,再不是,它也是個漢奸貨,不是個好東西。”


    張秋曉趕緊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李景和意會了就提了茶壺給他倒茶,“那張叔,我們喝茶。下回我注意。”


    “嗯。”


    張叔是過來人,一把歲數,看得出麵前的兩人偷偷嚼舌根子,又偷偷在看他的臉色,就生怕他一絲的不爽利。


    這同他舊時娶秋曉媽,第一次提禮物去秋曉媽家,討好丈人和丈母娘,坐如針氈,簡直一個模樣。


    可私底下,等李景和走後,他偷偷問張秋曉,李景和和她是怎麽回事。


    張秋曉卻搖頭否認說兩人就是兒時朋友,沒有怎麽回事。


    但是兩人這樣子,哪裏像沒這回事。


    白舒童也咬著筷子,看著他們。李景和最近隻要戲劇社有張秋曉的戲,他都必到,坐在第一排,送花捧場給捐獻金。


    之前追著張秋曉跑的富家子見張秋曉理都不理他,李景和又車來車送的,不得不放棄。


    明明已經這樣了。


    問了張秋曉,卻說李景和也沒有單獨私下約她過,他們的關係就一直停在了朋友這一步。


    白舒童轉了轉筷子,拍了拍李景和,說,“景和哥,你知道嗎?秋曉本來在讀外國文學科係的,但是因為你說要下南洋,她改讀商科了。光是轉科的說明都跑了一個月,被老師刁難了。”


    “是嗎?”李景和看了眼旁邊的張秋曉。


    她都沒同自己提過。


    張秋曉趕緊捏了白舒童一把。


    哎喲。


    可疼。


    捏疼她了,白舒童笑著起身躲,躲到李景和旁邊去,在他的掩護下,張秋曉爪子害羞碰不到她,她就繼續說,“那文學科的老師故意讓她寫十大頁的換科理由,寫完了,老師又說上頭有錯別字說這樣轉係,文學科沒麵子。她檢查了十來遍都沒查出來哪裏錯了,就氣得在被窩裏哭。三更半夜,把我嚇得。”


    香膏的生意落了下來,她退了單間,又和張秋曉睡在一起,三更半夜聽見啼哭,還以為是樓上的福建夫妻又在打架,那老婆在哭,可憐得很。


    結果是張秋曉。


    勸慰了好久才平息。


    話已經被白舒童說完了,張秋曉幹脆放棄坐了下來,張叔聽了這話,心裏和明鏡一樣清晰,就接過了剛剛李景和倒的那杯茶,喝了口。


    笑著想,女大快不中留了。


    李景和聽了,則浮了嘴邊弧度同張秋曉說,“那麽委屈的事,你該來怪我,是我害的。怎麽一句沒說?”


    白舒童點頭,拍他肩膀,“可不就是你害的。就是因為你說了洋行以後缺個管錢的,讓她那麽認真。明天她沒課,你得請她吃西餐,給她賠罪。”


    “當然。秋曉,你想去哪?”李景和問,眸子溫溫。


    張秋曉不太好意思,平時他們出去,都會有白舒童跟著也一起,就低眸說,“既然是童童提的,那童童說去哪。”


    白舒童挑眉,坐在李景和的旁邊,搖頭說,“我明天有事,可不陪你們去。”


    她當電燈泡,也是當夠了。


    “你有什麽事?”


    “公共租界那發生了一起命案,查了口供,說可能和法國人有關。童年讓我幫忙,跟著去法國總會當翻譯,問問他們口供。所以,我不陪你們去了。”


    張秋曉還是第一次單獨要和李景和出去,見著張叔也在,就緊張說,“可是我爸......”


    張叔撇撇嘴,提前預知了自己的女兒在顧慮什麽,說,“秋曉,你就跟著景和去玩吧。明天不用給我煮飯,我在學校的飯堂吃就行。”


    這樣一來,她也就沒有任何的借口拒絕了。


    第二天的一早,因為李景和要開車來接她,她早早就打扮好,素白的襪子,藍衣百褶裙,都是新衣服,她在巷子口等,說好了九點半要先去看場電影,提早了半個小時,她就下了樓來。


    巷子裏都是起早在忙碌的人,匆匆從她身旁過。


    白舒童比她晚一些下樓,她要去虹口巡捕房,路過她,瞧見張秋曉緊張的模樣,就遞了自己新做好的玫瑰香膏給她,讓她擦一些在發絲邊。


    然後祝她,“約會愉快。”


    “童童,你別再逗我了,你摸摸我的手,我現在可緊張死了。”


    她趕緊握了握她的雙手,果然冰冷得不成樣子了,她又塗了點香膏在她的人中和鼻尖,說,“緊張了就聞這個。昨天晚上特意給你調的。”


    “你一晚上沒睡,就在客廳裏倒騰這個啊。”


    “知道你肯定緊張,還加了點柑橘能幫緩心神。剛剛沒跟上你腳步,還以為追不上你了。你拿著,別緊張哈。加油。”


    李景和都還沒到,張秋曉的臉先紅了,“要不我還是不去了,等你有空了,我們三個再一起。”說著,她還轉身想回去。


    可還沒走兩步,她自己又轉回來,“那我也得在這裏等景和來了,同他說一聲。”


    可,等景和哥來了,你還能不去約會嗎?


    白舒童暗暗在心裏笑了下,也沒同她再多說,心裏記著正事,就留下了她一個,去找童年。


    如果她有早知道,知道李景和和白曼露的事情,那麽她肯定就不會幫著撮合他們倆個。


    如果她有早知道,知道後來張秋曉要為李景和吃盡了苦頭,她當下肯定會拉著張秋曉走。


    但事情就是那麽無常難料,誰也想不到那天,本來是甜甜的約會日子,卻是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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