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瓊恩
冰與火之歌3冰雨的風暴 作者：喬治·馬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他們夠大吧？”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到托蒙德的寬臉上，在頭發和胡子間融化。
巨人們坐在長象背上緩緩搖晃，兩一排地經過。瓊恩的矮馬見此奇景驚恐後退，不知是長象還是手嚇著了它。就連白靈也退後一步，呲牙齒，無聲咆哮。冰原狼固然材碩大，但和長象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更何況後者數量眾多。
瓊恩手韁繩，將馬穩住，試圖數清在這雪花飄飛、霧氣彌漫的河沿岸究竟有多少巨人。數到五十好幾時，他被托蒙德的話語打斷，但肯定有數百個。他們的隊伍無窮無盡，源源不斷。
在老奶的故事中，巨人是型超大的人類，住在巨型城堡裏，用巨劍戰鬥，光穿的鞋就足以讓人類男孩躲在裏麵。然而眼前這些生物卻和她的描述不大相符，應該說更像熊，和跨下的長象一樣多。由於巨人們都坐著，所以很難判斷確切高度。或許十尺，或許十二尺，瓊恩心想，也可能十四尺，但不會再高。他們隆起的膛和人類差不多，胳膊很長，懸吊而下，下臂又比上臂寬一半。而他們的比手短，很，且本不穿鞋，因為腳掌寬闊，又黑又，長滿老繭。由於沒脖子，他們沉重的大腦袋從肩胛骨間向前伸出，臉則扁平而凶殘，老鼠般的小眼睛不過珠子大小，陷在角質皮膚中幾乎看不見，可他們鼻子很靈，邊走邊嗅。
他們並非披著皮，瓊恩意識到，隻是發很長。亂蓬蓬的發覆蓋，部以下較密，以上則較稀疏，散發的臭氣令人窒息——當然，氣也可能源於長象。在歌謠裏，喬曼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眼前的巨人沒有裝備十尺長的巨劍，隻看到棍，其中多數是枯樹枝做成，拖著殘破的分枝，有幾末端還綁了石球，當槌子用。歌謠裏可沒說號角能否讓他們重回眠。
朝他們走來的巨人中，有一個看上去比其餘的年長。他的發乃是灰，間有白條紋，跨下的長象也比同類要大，一樣灰白相間。他經過時，托蒙德用某種刺耳鏗鏘的語言喊了些什麽，瓊恩無領會，巨人張開巴，出滿口結實的大牙齒，發出半象打嗝、半象轟鳴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瓊恩才意識到他在笑。那頭長象轉過巨大的腦袋，短暫地瞥了他倆一眼，笨拙地走來，在河邊的爛泥漿和新雪地上留下碩大的足印，一巨齒從瓊恩頭上掠過。這時，巨人用托蒙德剛才所說的獷語言衝下麵喊。
“那是他們的王嗎？”瓊恩問。
“巨人沒有王，就跟長象、雪熊和灰海裏的巨鯨一樣。此乃瑪格·瑪茲·屯多·鐸爾·威格，意為‘強壯的瑪格’。哈哈，如果你喜歡，可以向他下跪，他不會介意，我知你那對彎曲的膝蓋又了，總想朝什麽王爺跪拜。但小心喲，別讓他踩著你，巨人眼睛不好，或許看不到腳邊的小烏鴉。”
“你跟他說了些什麽？這是古語嗎？”
“不錯。我說他真是父親的好兒子，他兩個看上去實在太像，不過他父親的氣要好一些。”
“他跟你說什麽呢？”
雷拳托蒙德咧開缺齒的笑：“他問我邊上馬的這位白潔粉的家夥是不是我女兒！”人抖落手臂上的雪，調轉馬頭。“大概他這輩子從沒見過不長胡子的男人咧，來，我們回去，待會找不到我，曼斯鐵定大發脾氣。”
瓊恩調頭隨托蒙德朝隊列前端走去，新鬥篷沉重地披在肩頭。它由未經清洗的羊皮縫製而成，遵照人的建議，絨的一麵穿在內。它足以遮擋風雪，夜裏也能保證個暖和的好覺，但他並沒丟棄黑鬥篷，而是將其折好放在馬鞍下。“你真的殺過巨人？”邊向前，他邊問托蒙德。白靈安靜地在旁慢跑，新雪地上印下爪印。
“噢，這還有假？你小子嘛懷疑我這麽強壯的漢子呢？那是冬天的事，當年我人還小，小男孩都傻乎乎的。我跑得太遠，結果馬死掉了，偏又遭遇風襲擊。一場真正的風喲，不是現在這種撒麵粉似的天氣。哈！我知不等風平息我就會凍死，於是找到一個熟的巨人，割開她的肚子，了去。她內確實暖和，隻是臭氣差點把我熏死。最糟的是，天的時候她醒過來，把我當成她的孩子，在我想辦逃離前，足足喂了我三個月的奶。哈！不過有時候我還想念巨人奶的。”
“她喂你奶，你怎能殺她呢？”
“我當然沒殺她——你千萬別把這話傳出去。巨人克星托蒙德比巨人嬰兒托蒙德好聽多了，對吧？”
“你的其他外號又怎麽來的呢？”瓊恩問，“曼斯你號者，是麽？還有紅廳的酒之王，雪熊之夫，生靈之父？”他其實想打聽的是“號者”這個外號，但不敢問得太直接。傳說喬曼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巨人和長象真的就是這樣來的？莫非曼斯·雷德找到喬曼的號角，並把它給雷拳托蒙德來？
“烏鴉都這麽好奇嗎？”托蒙德反問。“好吧，故事是這樣的。那是另一個冬季，比我在巨人肚裏渡過的那個還冷，沒沒夜地下雪，雪花有你腦袋那麽大，可不是現在這種小場麵。大雪紛飛，整個村子被埋住一半，我住在紅廳裏麵，陪伴我的隻有一桶酒。無事可做，隻有喝酒，而我喝得越多，就越想住在附近的那個女人，她的模樣強壯又漂亮，一對奶子更大得驚人，雖然脾氣很壞，沒錯—但是，哦，她也很熱和，在隆冬季節，男人就需要熱和勁。”
“我喝得越多就越想她，越想她，那話兒就越，直到再也受不了。我傻得熱血上衝，當即把自己從頭到腳裹皮，臉上蒙一塊羊風巾，衝出去找她。雪下得太大，辯不清路途，風穿透子，凍僵了骨頭，但最後還是找著了她，她跟我一樣全裹著皮。
“女人的脾氣確實惡劣，我抱住她，她烈反抗，我費勁全力才把她帶回家，掉一皮，當我這麽做的時候，哦，她熱烈的程度簡直讓人無回憶。後來呢，後來我們好好享受了一段，然後就了。第二天早晨醒來，雪已停止，光照耀，但我的狀態卻不好，全都是傷口，那話兒被掉一半，地板上則有一張熊皮。不久後，自由民們傳說森林裏有頭光禿禿的熊，後跟著兩隻非常怪異的熊崽。哈！”他拍了一下壯的大。“但願我還能找到她，再一覺，這頭熊！沒一個女人能這樣反抗我，也沒一個女人能給我生這麽強壯的兒子。”
“你找到她又能怎樣呢？”瓊恩笑問，“她不是把你那話兒掉了麽？”
“隻掉一半！我那話兒有旁人兩倍長咧。”托蒙德鼻息，“話說回來，關於你……在長城當兵時那話兒被割過嗎？”
“沒有，”瓊恩，感覺受了羞辱。
“我還以為一定是這樣，否則你嘛拒絕耶哥蕊特？在我看來，她本不會抗拒你，她想要你，這是很明顯的事，瞎子都能看出來。”
確實很明顯，瓊恩心想，似乎隊伍裏一半的人都看出來了。他注視著飄落的雪花，以便在托蒙德麵前掩飾羞紅的臉。我是守夜人的漢子，他提醒自己，不是害羞的少女。
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都跟耶哥蕊特在一起，晚上也一樣。由於叮當衫不信任“反複無常的烏鴉”，因此曼斯·雷德給了瓊恩新羊皮鬥篷之後，便提議讓他跟隨巨人克星托蒙德，瓊恩愉快地接受了。第二天，耶哥蕊特和長矛裏克便離開叮當衫的隊伍，加入托蒙德的行列。“自由民想跟誰就跟誰，”女孩告訴他，“我們受夠了那堆骨頭。”
每晚紮營時，耶哥蕊特總是將皮鋪在他旁覺，也不管他離營火近還是遠。有一回他半夜醒來，竟發覺她偎著自己，胳膊抱他的。他躺著傾聽她的呼，許久許久，試圖抑製間的衝。他安自己遊兵經常大被同眠，卻又懷疑取暖遠非耶哥蕊特想要的全部。後來，他用白靈將兩人隔開。在老奶的故事裏，士當萬不得已和女士同時，為了榮譽，會在中間放一把劍，他想，用冰原狼來代替寶劍大概是世上頭一遭吧。
即便如此，耶哥蕊特仍持不懈。就前天，瓊恩下一個錯誤，他透自己想洗熱澡。“冷點也行，”她立即，“之後有人幫你取暖呢。快去吧，河隻有一半結冰。”
瓊恩笑：“你想凍死我呀？”
“烏鴉都這麽怕冷嗎？結點冰咋了？死不了人，要不，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衣服會凍住皮膚！”他反對。
“瓊恩·雪諾，你什麽都不懂。跳下去當然是不穿衣服的。”
“我才不下去，”他決地說，然後便慌稱雷拳托蒙德在找，趁機溜走了。
因紅發的關係，人們都認為耶哥蕊特極其美麗；自由民中少有紅發，它代表火而生，乃是幸運的象征。幸運不幸運且不論，耶哥蕊特的頭發的確很紅，隻是亂蓬蓬的，瓊恩有時候忍不住想問她，是否隻在季節更迭時才梳頭。
他明白，若生在南方貴族世家，這女孩隻會被認定為相貌平平。她有一張農民般的圓臉，獅子鼻，牙齒有些歪斜，雙眼分得很開，這些瓊恩頭一次遇見她，把刀抵住女孩喉嚨時就注意到了。但到後來，他還注意到其他一些東西：咧微笑時，她歪斜的牙齒並不礙事；也許她兩眼分得很開，但那漂亮的藍灰眸子是他所見過最生的東西；她用沙啞的聲音低淺唱，會令他十分感；還有時候，她抱膝坐在營火邊，火焰與紅發相輝映，她望著他，微笑……，那也帶給他某些觸。
不，我是守夜人的漢子，我發過誓。我將不娶，不封地，不生子。我在魚梁木、在父親的神靈麵前發下誓言，決不能反悔……而我也不能向這位“生靈之父”雷拳托蒙德承認我的勉強。
“你不喜歡那女孩？”他們又經過二十頭長象，托蒙德問他。這批長象馱的不是巨人，而是高高的木塔，其中有人。
“不是的，可我……”我說什麽他會信？“我太年輕，不能結婚的。”
“結婚？”托蒙德哈哈大笑，“誰說結婚？難在南方，男人必須跟每個上的女孩結婚嗎？”
瓊恩感到自己又臉紅了。“叮當衫要殺我時，她替我說話，我不能損害她的名譽。”
“你已經是自由民了，耶哥蕊特也是。你們想就，哪有不名譽呢？”
“我會讓她懷孩子的。”
“對，但願如此。生一個強壯的兒子，或者活潑歡笑的女孩，火而生，再好不過了麽？”
他不知該怎麽說。“那孩子……那孩子會是個私生子。”
“莫非私生子比其他孩子更虛弱？更容易得病？更容易夭折？”
“不，可——”
“你自己就是個私生子！若耶哥蕊特不想要，自會去找森林女巫，討一杯月茶。種子播下以後，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絕不會在外麵生什麽私生子。”
托蒙德搖搖滿頭亂發，“你們下跪的南方佬真蠢，你既不想要她，嘛又要偷她？”
“偷？我沒有……”
“沒有？”托蒙德，“你殺了她邊的兩個人，並把她帶走，這不偷什麽？”
“她是我的俘虜。”
“想清楚，是你要她向你投降。”
“沒錯，可……托蒙德，我發誓，我沒碰她。”
“他們真的沒把你那話兒割掉？”托蒙德聳聳肩，仿佛在說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這種愚行。“好吧，你是自由民，如果不想要女人，最好替自己找頭熊。男子漢是不能老放著他那話兒不用的，那樣它會越變越小，直到有一天，你想，卻找不到它了。”
瓊恩無言以對。難怪七大王的人認為自由民簡直不是人。他們沒有律，沒有榮譽，甚至連基本的德準則也沒有。他們相互間無休止地偷竊，像一樣繁殖，崇拜強無視婚姻，到產下私生子。可不管怎麽說，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巨人克星托蒙德——盡管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牛大王——還有長矛裏克，耶哥蕊特……不，不要去想耶哥蕊特。
跟托蒙德和長矛他們一起行的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人：有的像叮當衫或哭泣者一樣討厭，不止朝他吐唾沫，還很樂意捅他一刀；狗頭哈獁是個木桶般壯的女人，臉頰像兩塊厚厚的白，她最恨狗，每隔兩周殺一條，並把新鮮狗頭掛在旗上做標誌；無耳的斯迪是瑟恩的馬格拿，他的族人把他當神看待，而不僅僅是首領；“六形人”瓦拉米爾，老鼠一樣的小個頭，他的座是凶猛的白雪熊，後直立起來足有十三尺高，他邊還跟了三匹狼和一隻影子山貓。瓊恩隻見過他一次，一次就足以讓他骨悚然，連白靈看到那頭熊和黑白相間的大山貓時，也豎起了頸。
還有比瓦拉米爾凶猛的人，他們來自鬼影森林極北，或霜雪之牙中的隱秘山穀，甚至更奇怪的地方。冰封海岸的原住民駕著海象骨戰車，由彪悍的大白狗牽引；恐怖的冰川部落據說以人為生；居人把臉染成藍、紫和綠；矮小的足民赤腳列隊在冰雪上疾走，腳板像沸煮過的皮革。當然，隊伍中沒有什麽古靈怪，但他很確定如果必要，托蒙德也會一些來當夜宵。
據瓊恩判斷，人部隊中至少有一半一輩子沒見過長城，而且絕大多數不會講通用語。但這沒關係。曼斯·雷德會說古語，甚至能用它唱歌，每到夜晚，他便彈起豎琴，演奏奇異而的音樂。
為整合這支龐大冗雜的隊伍，曼斯花了多年心血。他跟各地部落酋長談判，跟各位馬格拿談判，用甜言語贏得第一個村落，用歌謠唱贏得另一個，又用刀鋒寶劍贏得第三個；他讓狗頭哈獁與骸骨之王講和，讓足部與夜行部，讓冰凍海岸的海象民與大冰川的食人部落和解；他將一百把不同的匕首打造成一支巨矛，瞄準七大王的心髒。他沒有王冠，沒有權杖，也沒有絲衣華服，但瓊恩看得很清楚，曼斯·雷德決不是名義上的王。
瓊恩遵照斷掌科林的托付加入人。“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遊兵在死前的那一夜對他如是說，“你的任務是，觀察。”但一直以來，他觀察的成果殊為有限。斷掌懷疑人們入偏僻寒冷的霜雪之牙搜尋某件武器，某種力量，某種沒落的術，用於突破長城……不管他們找到沒有，反正既無人談論，更無人買。曼斯·雷德也沒向他訴說任何計劃或策略，自打頭天晚上的會麵後，他從未接近過人王。
若非得己，我會殺了他。想到這裏，瓊恩心鬱，謀殺不僅毫無榮譽，也會賠上自己命。但他不能讓人們突破長城，侵略臨冬城和北境，先民荒塚和溪地，白港和磐石海岸，甚至南下頸澤。八千年來，為保護子民不受掠襲者的威脅，史塔克家族奮勇抗爭，代代相傳……而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他血管裏終究著相同的血。況且，布蘭和瑞肯仍在臨冬城，還有魯溫學士、羅德利克爵士、老奶、舍掌管蘭、鐵匠密肯、大廚蓋吉……每一個他認識與深的人都在。若我必須殺死一位值得仰慕的人，以保護他們不受叮當衫、狗頭哈獁和無耳的瑟恩馬格拿的殘害，這也無可奈何。
但他依然向父親的舊神祈禱，以求免除這一令人沮喪的任務。隊伍為牲畜群、孩童和各種輜重所累，前行得非常緩慢，大雪更一步放慢了程。不過多數人馬已下了山，如融化的蜂一樣於河西岸慢慢淌，沿河朝鬼影森林深而去。
瓊恩清楚，前方不遠，先民拳聳立在森林上方，那兒駐有三百名守夜人軍團的黑衣弟兄，全副武裝，配有座，扼守要。除斷掌之外，熊老還派出其他斥候，現在賈曼·布克威爾和索·斯莫伍德應已返回，並帶去人來襲的消息。
莫爾蒙是不會逃跑的，瓊恩心想，他人老頑固，也走得太遠。他會不顧人數眾寡懸殊，仍然發攻擊。不久後，當能聽到號角長鳴，目睹手衝殺而至，黑鬥篷飄揚，手擎冰冷武器。當然，三百人不可能殺光三萬人，但瓊恩很清楚守夜人的策略。目標隻有一個，一個關鍵點，曼斯。
外之王已竭盡全力，可人缺乏紀律的狀況仍讓人絕望，這使他們十分脆弱。隊伍蜿蜒數裏格，其中不乏勇猛戰士，但能作戰的人中三分之一強在隊伍兩頭，或效力於狗頭哈獁的前鋒，或與巨人、牛和擲火者組成凶悍的後衛部隊；另有三分之一隨曼斯本人行在中軍，守衛推車、雪橇和狗拉小車，這是隊伍的補給物資，是夏季剩下的全部收獲；其餘的分成小隊，由叮當衫、賈爾、巨人克星托蒙德及哭泣者等人率領，擔任斥候、征糧隊或監軍，沿著隊伍無休止地跑前跑後，以約束大家或多或少有序前。
尤為致命的是，一百個人中才一人有馬。熊老的隊伍將如利斧穿過麥片粥一樣暢通無阻。這樣一來，曼斯隻好親率兵追趕，以求挫敗守夜人。如果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死去，長城又會安寧一百年，如果相反……
他用劍的手開開合合，灼燒的指頭蠢蠢。長爪掛在馬鞍上，他很輕易就能夠到這把長柄劍咆哮狼頭的石圓球和柔的皮革把手。
幾小時之後，他們才趕上托蒙德的小隊，雪下得正大。白靈半路離去，前往森林追蹤獵物，他會在夜裏紮營時分回來，最晚不過黎明。冰原狼一直都在……就和耶哥蕊特一樣。
“那麽，”女孩看到他便喊，“你現在信了嗎，瓊恩·雪諾？你看到長象的巨人了嗎？”
“哈！不止如此，”瓊恩不及回答，托蒙德便嚷嚷，“這隻烏鴉還給人家看上了！多半得娶一個咧！”
“娶女巨人？”長矛裏克笑。
“不，娶長象！”托蒙德吼回去，“哈！”
瓊恩放慢馬速，耶哥蕊特跟在旁。她自稱比他大三歲，盡管高要矮上半尺，不過不管究竟幾歲，她的強韌無庸置疑。在風聲峽，石蛇說她是個“矛婦”，但她其實沒結婚，擅用的武器也是一把角和魚梁木做的短彎弓，可瓊恩覺得“矛婦”的說很適合她。她讓他想起小妹艾莉亞，盡管艾莉亞更小更瘦，耶哥蕊特則常穿許多皮革，難以判斷形。
“你會唱‘最後的巨人’嗎？”耶哥蕊特不待回答，便，“我的嗓音不夠深沉，唱不好呢，”她唱起來，“，我是最後的巨人，我沒有同伴。”
巨人克星托蒙德聽到歌聲，也跟著唱。“最後的巨人，從大山中走來，我們曾經統治世界，”他透過大雪吼回來。
長矛裏克加入來，“，小人族偷走森林，偷走山脈，偷走江河。”
“他們在穀地築起巨牆，捕盡溪所有魚獲，”耶哥蕊特和托蒙德用宏亮的聲音替合唱。
托蒙德的兒子托雷格和多蒙德也用低沉的嗓音應和，然後是他女兒蒙妲和所有人。大家搭配節奏，用長矛敲擊皮革盾牌，邊行邊唱：
他們在石廳內燃起大火，
鑄造鋒利的長矛。
而我在群山中孤獨，
沒有同伴惟有眼淚。
白天被狗群追趕，
夜晚還有火炬。
隻因光下若巨人存在，
小人族便寢食難安。
，我是最後的巨人，
請記住我的歌。
總有一天，我將離去，歌聲消逝，
沉寂持續，長長久久。
唱完後，耶哥蕊特臉上掛著淚珠。
“你為什麽哭呀？”瓊恩不解地問，“隻是一首歌而已。巨人還有幾百個呢，我剛看見的。”
“噢，幾百個！”她地說。“你什麽都不懂，瓊恩·雪諾。你——瓊恩！”
瓊恩隨著突如其來的拍翅聲轉頭。灰藍的巨翅遮蔽視線，尖利的爪子陷他的臉。刺痛來得猛烈而突然，鷹翼圍繞腦袋拍打。他看到鳥喙，但沒時間抬手阻擋或取武器。於是他向後翻轉，腳從馬鐙上出，馬兒驚恐地跑開，人則向下墜落。那隻鷹抓住他的臉不放，用爪子撕扯，尖著又拍又啄。世界在混亂中上下顛倒，羽、馬和血攪成一團，隨著重重的撞擊，地麵迎將上來。
他意識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麵孔朝下，裏滿是泥土和鮮血的，耶哥蕊特保護地跪在上方，手骨匕首。他仍能聽到翅膀的聲音，那隻鷹卻看不見了。世界的一半都是黑暗。“我的眼睛，”他突然恐慌地喊，一邊抬手向臉部。
“隻有血而已，瓊恩·雪諾，他戳破了上方的皮，沒擊中眼睛。”
臉頰陣陣悸，他邊左眼的血，邊用右眼觀察。托蒙德在上方大吼，然後傳來馬蹄聲、喊聲和枯骨的碰撞聲。
“骨頭袋子，”托蒙德咆哮，“把你該死的烏鴉回去！”
“該死的烏鴉在你這兒！”叮當衫指著瓊恩說，“他就象一條背信棄義的狗，躺在泥漿裏血！”那隻鷹拍拍翅膀飛下來，降落在他當作頭盔的碎裂巨人頭骨上。“我要他！”
“你來，”托蒙德，“最好拿起劍過來，因為我會拿起我的。我要煮了你的骨頭，當壺用。哈！”
“少廢話！等我戳穿你這牛大王的軀，你會得比那女孩還小！站一邊去，如果不想惹惱曼斯的話。”
耶哥蕊特起，“你說什麽？是曼斯要找他？”
“沒錯，耳朵生繭了嗎？讓這黑心肝的家夥自己起來。”
托蒙德低頭朝瓊恩皺眉，“如果是曼斯的意思，最好快去。”
耶哥蕊特扶他站住，“他在血耶！活象一頭被宰殺的豬，看看歐瑞爾對這張漂亮臉蛋了些什麽！”
鳥也會記仇嗎？瓊恩殺死了人歐瑞爾，但對方的一部分留在這隻鷹內，而今用金的眼瞳冷酷惡毒地看著他。“我就去，”他應。血不停地右眼，臉頰火辣辣地痛。他觸臉頰，黑手套成了紅，“請把馬帶來。”其實他想要的是白靈，不是馬，但冰原狼不在邊，也許正在數裏之外享用麋鹿呢。這個時候，他還是離開比較好
他靠近時，坐驚恐地閃開，無疑被他滿臉鮮血嚇到了，瓊恩的語使它恢複平靜，任他抓住韁繩，翻上鞍。隨著作，他的腦袋陣陣暈眩。我需要包紮傷口，但現在不必，得先讓外之王看看他的鷹對我做了什麽。他先讓右手開合片刻，然後起長爪，甩到肩頭，調轉馬匹，朝骸骨之王和他的隊伍走去。
耶哥蕊特也上了馬，表嚴峻，“我也去。”
“滾，”叮當衫部的骨甲叮當作響，“我們隻要這臭烏鴉，不要別人。”
“自由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耶哥蕊特說。
寒風將雪花瓊恩的眼睛，血在臉上凍結，“我們是說廢話還是走？”
“走，”骸骨之王。
一路快跑，氣氛鬱。他們沿著隊伍，在翻滾的雪花中行兩裏地，然後穿越一堆亂七八糟的輜重車，濺起花跨過河。在這裏，河向東繞個大彎，形成淺灘，上麵覆著薄冰，任由馬蹄清脆踩踏，走出十碼開外，方才變深。東岸的雪下得更疾，積雪更深，風也更冷。夜晚快要降臨了。
但透過風雪，他能看見聳立在森林上方的巨大白山丘。先民拳。頭頂傳來老鷹的尖，經過士卒鬆時，一隻烏鴉從上俯瞰，發出刺耳的聲音。莫非熊老開始行了？可聽不到金鐵相和弓箭彈，惟有馬蹄踩破碎冰的輕微吱嘎。
他們沉默地繞到南坡，那是上山的便利途徑。瓊恩在山丘底部看到死馬，半埋在積雪裏，腸子從部出，活象凍僵的蛇，一條也不見了。是狼的，瓊恩先這麽想，隨即發現不對，狼會把獵物吃掉。
更多馬屍散布在山坡，腳奇異地扭曲，無神的眼睛空地睜開。人們象蒼蠅一樣附在它們上，剝下鞍子、韁繩、包裹和甲胄等，用石斧將它們切開。
“上去，”叮當衫告訴瓊恩，“曼斯在山頂。”
他們在環牆外下馬，擠過石頭間歪扭的通。一匹發蓬鬆的棕戰馬戳在一削尖木樁上，熊老在每個入口內都放置了這樣的木樁。這馬是想衝出去，不是闖來。沒有手的蹤跡。
裏邊有更多馬屍和更糟糕的形在等著他——瓊恩從沒見過粉紅的雪。朔風在周圍湧，拉扯厚重的羊皮白鬥篷，烏鴉拍著翅膀在死馬間飛來飛去。這是生烏鴉還是我們的信鴉？瓊恩無判斷。他不知可憐的山姆現在在哪兒，成了什麽東西。
凍結的血在靴下“嘎吱”一聲碎裂。人們扒下馬屍上每片鋼鐵和皮革，甚至蹄鐵也不放過。有些人在翻查包裹，尋找武器與食物。瓊恩經過齊特的一條狗，或者說這條狗剩下的部分，它還活著，躺在一灘泥濘、半凍結的血裏。
有些帳蓬仍矗立在營地遠端，他們便在那兒找到了曼斯·雷德。在那紅絲線縫補的羊黑鬥篷下，他穿了黑環甲和糙的皮馬，頭戴一頂銅鐵巨盔，兩側各有鴉翼作裝飾。賈爾和狗頭哈獁跟他在一起，斯迪也在，還有六形人瓦拉米爾跟他的狼與影子山貓。
曼斯沉冰冷地看著瓊恩，“你的臉怎麽了？”
耶哥蕊特：“歐瑞爾想挖他的眼睛。”
“我在問他。難他頭丟了？也許真該丟了，免得再向我們撒謊。”
斯迪馬格拿出長匕首，“這小子用不著兩隻眼睛，留一隻也許更識時務。”
“你想保住眼睛嗎，瓊恩？”外之王問，“想的話，趕招供，他們有多少人。這次試著說實話，臨冬城的雜種。”
瓊恩喉嚨澀，“大人……怎麽……”
“我不是什麽大人，”曼斯說，“而這個‘怎麽’再明白不過。你的弟兄們死了，我問你，他們究竟有多少人？”
瓊恩的臉陣陣悸，雪一直下，很難靜心思考。不管要你做什麽，都不準違抗，統統照辦，這是科林的吩咐。話語卡在喉嚨，他自己說出來，“我們共有三百人。”
“我們？”曼斯尖刻地反問。
“他們……他們有三百人。”不管要你做什麽，都……這明明是斷掌的命令，可我為什麽覺得自己如此怯懦？“兩百來自黑城堡，一百來自影子塔。”
“你在我帳蓬裏講的故事可不一樣。”曼斯望向狗頭哈獁，“找到多少馬？”
“一百多，”大個子女人回答，“將近兩百。東邊還有死馬，在積雪下麵，我沒算在內。”她後站著她的掌旗官，舉一狗頭杆子，那狗頭新鮮得滲出血來。
“你不該向我撒謊，瓊恩·雪諾，”曼斯。
“我……我明白。”還能怎麽說呢？
外之王仔細端詳他的臉，“誰是這裏的頭？說實話，萊克？斯莫伍德？威勒斯？不，他太弱……這是誰的帳蓬？”
我已經說得太多。“您沒發現他的屍？”
哈獁輕蔑地哼了一聲，鼻孔裏出霜氣，“蠢蛋烏鴉！”
“你再用提問作回答，我就把你給骸骨之王，”曼斯·雷德邊向瓊恩保證，邊走過來，“誰是這裏的頭？”
再近一步，瓊恩心想，再近一步。他向長爪的劍柄。隻要我不說……
“敢拔劍，我會在它出鞘之前讓你這雜種人頭落地，”曼斯，“我快對你失去耐心了，烏鴉。”
“說吧，”耶哥蕊特催促，“反正不管是誰，都已經死了。”
他皺眉頭，臉頰上傷口開裂。這太難了，瓊恩絕望地想，可若要扮演變又怎能不成為變呢？科林沒告訴他怎麽做，好歹第二步比第一步容易。“熊老。”
“老頭子親自出馬？”哈獁並不相信，“真的？那黑城堡由誰指揮？”
“波文·馬爾錫，”這次瓊恩立即回答。不管要你做什麽，都不準違抗，統統照辦。
曼斯哈哈大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已經不戰而勝。波文這家夥數劍比用劍在行。”
“熊老親自坐鎮於此，”瓊恩說，“原本地勢就險峻固，而他繼續加強防備，設陷坑，木樁，儲存食，以對付……”
“……我？”曼斯替他說完。“哼，他想得倒美。假如我笨到猛攻的話，至少五比一的傷亡，那還算走運。”他抿。“但當死人出沒，環牆、木樁和寶劍都變得毫無意義。人是無跟死者作戰的，瓊恩·雪諾，沒有誰比我更清楚。”他抬頭凝望漸暗的天空，“這群烏鴉似乎在不經意間幫了我們的大忙，我一直納悶為何隊伍沒遭攻擊呢。好，還有一百裏格的路，天氣越來越冷。瓦拉米爾，派你的狼去嗅嗅，追蹤屍鬼的行藏，以防他們偷襲。骸骨之王，將巡邏人數加倍，並確保人人都帶有火炬和打火石。斯迪，賈爾，你們天亮就出發。”
“曼斯，”叮當衫，“我想要這烏鴉的骨頭。”
耶哥蕊特踏步上前，擋住瓊恩，“他隻是保護過去的兄弟，你不能為這個就殺他。”
“我瞧他還把他們當兄弟，”斯迪宣稱。
“不是的，”耶哥蕊特持，“他沒照他們的命令殺我，反而斃了斷掌，大家都知。”
瓊恩的吐息在空氣中結霜。我瞞不過他。他望曼斯·雷德的眼睛，灼傷的五指開開合合。“我穿著您給的鬥篷，陛下。”
“一件羊皮鬥篷！”耶哥蕊特，“每天夜裏，我們都在它底下跳舞！”
賈爾咧大笑，狗頭哈獁也訕笑起來。“是這樣嗎，瓊恩·雪諾？”曼斯·雷德溫和地問，“她和你？”
長城之外難辯是非。瓊恩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區分榮譽與恥辱，正確和錯誤。願天父原諒我。“是的，”他說。
曼斯點點頭，“很好，那你倆明天跟賈爾和斯迪一起出發，參加行。我絕不會把兩顆跳如一的心分開。”
“我們去哪裏？”瓊恩問。
“去長城。是你證明忠誠的時候了，行勝於言，瓊恩·雪諾。”
馬格拿不大高興。“我要個烏鴉做什麽？”
“他不僅了解守夜人，了解長城，”曼斯說，“而且對黑城堡的熟悉程度超過你手下任何一個掠襲者。你會發現他的用，否則你就是個笨蛋。”
斯迪皺起眉頭，“我認為他是個黑心肝的家夥。”
“是嗎？到時候挖出來不就得了。”曼斯轉向叮當衫。“骸骨之王，不惜一切代價保持隊伍的行速度，隻要趕在莫爾蒙之前抵達長城，我們便勝券在。”
“是，”叮當衫含糊而惱地回答。
曼斯點頭離開，哈獁和六形人瓦拉米爾跟上去，他的狼和影子山貓也走在後麵。瓊恩、耶哥蕊特、賈爾、叮當衫和馬格拿留在原地。兩個年長的人用難以掩飾的恨意瞪著瓊恩，而賈爾開口：“你聽到曼斯的吩咐了，我們天亮出發，多帶食物，路上沒時間打獵。還有，烏鴉，把臉料理料理，血淋淋的簡直一團糟。”
“我會的，”瓊恩答應。
“你千萬別撒謊，小妹妹，”叮當衫惡地對耶哥蕊特說，眼睛在巨人頭骨後閃閃發光。
瓊恩拔出長爪，“離我們遠點，否則科林的下場就是榜樣！”
“現在可沒有狼護著你，小子。”叮當衫向自己的劍。
“哦，你很肯定喲？”耶哥蕊特笑。
白靈正蹲伏在環牆頂端，雪白的發直立。他沒發出半點聲音，隻是睜大血紅的眼睛。骸骨之王緩緩放開劍柄，退後一步詛咒著走了。
隨後，瓊恩和耶哥蕊特下先民拳，白靈在旁跟隨。“我不要你為我撒謊，”走到河中央，瓊恩覺得安全了，方才開口。
“我沒撒謊，”她說，“隻是沒說完整。”
“你說——”
“——每天夜裏，我們都在你的鬥篷底下作。是的，我沒說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有些羞赧地朝他笑笑。“今晚給白靈找個別的地方吧，瓊恩·雪諾，誠如曼斯所說，行勝於言。”
巨人們坐在長象背上緩緩搖晃，兩一排地經過。瓊恩的矮馬見此奇景驚恐後退，不知是長象還是手嚇著了它。就連白靈也退後一步，呲牙齒，無聲咆哮。冰原狼固然材碩大，但和長象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更何況後者數量眾多。
瓊恩手韁繩，將馬穩住，試圖數清在這雪花飄飛、霧氣彌漫的河沿岸究竟有多少巨人。數到五十好幾時，他被托蒙德的話語打斷，但肯定有數百個。他們的隊伍無窮無盡，源源不斷。
在老奶的故事中，巨人是型超大的人類，住在巨型城堡裏，用巨劍戰鬥，光穿的鞋就足以讓人類男孩躲在裏麵。然而眼前這些生物卻和她的描述不大相符，應該說更像熊，和跨下的長象一樣多。由於巨人們都坐著，所以很難判斷確切高度。或許十尺，或許十二尺，瓊恩心想，也可能十四尺，但不會再高。他們隆起的膛和人類差不多，胳膊很長，懸吊而下，下臂又比上臂寬一半。而他們的比手短，很，且本不穿鞋，因為腳掌寬闊，又黑又，長滿老繭。由於沒脖子，他們沉重的大腦袋從肩胛骨間向前伸出，臉則扁平而凶殘，老鼠般的小眼睛不過珠子大小，陷在角質皮膚中幾乎看不見，可他們鼻子很靈，邊走邊嗅。
他們並非披著皮，瓊恩意識到，隻是發很長。亂蓬蓬的發覆蓋，部以下較密，以上則較稀疏，散發的臭氣令人窒息——當然，氣也可能源於長象。在歌謠裏，喬曼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眼前的巨人沒有裝備十尺長的巨劍，隻看到棍，其中多數是枯樹枝做成，拖著殘破的分枝，有幾末端還綁了石球，當槌子用。歌謠裏可沒說號角能否讓他們重回眠。
朝他們走來的巨人中，有一個看上去比其餘的年長。他的發乃是灰，間有白條紋，跨下的長象也比同類要大，一樣灰白相間。他經過時，托蒙德用某種刺耳鏗鏘的語言喊了些什麽，瓊恩無領會，巨人張開巴，出滿口結實的大牙齒，發出半象打嗝、半象轟鳴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瓊恩才意識到他在笑。那頭長象轉過巨大的腦袋，短暫地瞥了他倆一眼，笨拙地走來，在河邊的爛泥漿和新雪地上留下碩大的足印，一巨齒從瓊恩頭上掠過。這時，巨人用托蒙德剛才所說的獷語言衝下麵喊。
“那是他們的王嗎？”瓊恩問。
“巨人沒有王，就跟長象、雪熊和灰海裏的巨鯨一樣。此乃瑪格·瑪茲·屯多·鐸爾·威格，意為‘強壯的瑪格’。哈哈，如果你喜歡，可以向他下跪，他不會介意，我知你那對彎曲的膝蓋又了，總想朝什麽王爺跪拜。但小心喲，別讓他踩著你，巨人眼睛不好，或許看不到腳邊的小烏鴉。”
“你跟他說了些什麽？這是古語嗎？”
“不錯。我說他真是父親的好兒子，他兩個看上去實在太像，不過他父親的氣要好一些。”
“他跟你說什麽呢？”
雷拳托蒙德咧開缺齒的笑：“他問我邊上馬的這位白潔粉的家夥是不是我女兒！”人抖落手臂上的雪，調轉馬頭。“大概他這輩子從沒見過不長胡子的男人咧，來，我們回去，待會找不到我，曼斯鐵定大發脾氣。”
瓊恩調頭隨托蒙德朝隊列前端走去，新鬥篷沉重地披在肩頭。它由未經清洗的羊皮縫製而成，遵照人的建議，絨的一麵穿在內。它足以遮擋風雪，夜裏也能保證個暖和的好覺，但他並沒丟棄黑鬥篷，而是將其折好放在馬鞍下。“你真的殺過巨人？”邊向前，他邊問托蒙德。白靈安靜地在旁慢跑，新雪地上印下爪印。
“噢，這還有假？你小子嘛懷疑我這麽強壯的漢子呢？那是冬天的事，當年我人還小，小男孩都傻乎乎的。我跑得太遠，結果馬死掉了，偏又遭遇風襲擊。一場真正的風喲，不是現在這種撒麵粉似的天氣。哈！我知不等風平息我就會凍死，於是找到一個熟的巨人，割開她的肚子，了去。她內確實暖和，隻是臭氣差點把我熏死。最糟的是，天的時候她醒過來，把我當成她的孩子，在我想辦逃離前，足足喂了我三個月的奶。哈！不過有時候我還想念巨人奶的。”
“她喂你奶，你怎能殺她呢？”
“我當然沒殺她——你千萬別把這話傳出去。巨人克星托蒙德比巨人嬰兒托蒙德好聽多了，對吧？”
“你的其他外號又怎麽來的呢？”瓊恩問，“曼斯你號者，是麽？還有紅廳的酒之王，雪熊之夫，生靈之父？”他其實想打聽的是“號者”這個外號，但不敢問得太直接。傳說喬曼響冬之號角，從地底將巨人們喚醒。巨人和長象真的就是這樣來的？莫非曼斯·雷德找到喬曼的號角，並把它給雷拳托蒙德來？
“烏鴉都這麽好奇嗎？”托蒙德反問。“好吧，故事是這樣的。那是另一個冬季，比我在巨人肚裏渡過的那個還冷，沒沒夜地下雪，雪花有你腦袋那麽大，可不是現在這種小場麵。大雪紛飛，整個村子被埋住一半，我住在紅廳裏麵，陪伴我的隻有一桶酒。無事可做，隻有喝酒，而我喝得越多，就越想住在附近的那個女人，她的模樣強壯又漂亮，一對奶子更大得驚人，雖然脾氣很壞，沒錯—但是，哦，她也很熱和，在隆冬季節，男人就需要熱和勁。”
“我喝得越多就越想她，越想她，那話兒就越，直到再也受不了。我傻得熱血上衝，當即把自己從頭到腳裹皮，臉上蒙一塊羊風巾，衝出去找她。雪下得太大，辯不清路途，風穿透子，凍僵了骨頭，但最後還是找著了她，她跟我一樣全裹著皮。
“女人的脾氣確實惡劣，我抱住她，她烈反抗，我費勁全力才把她帶回家，掉一皮，當我這麽做的時候，哦，她熱烈的程度簡直讓人無回憶。後來呢，後來我們好好享受了一段，然後就了。第二天早晨醒來，雪已停止，光照耀，但我的狀態卻不好，全都是傷口，那話兒被掉一半，地板上則有一張熊皮。不久後，自由民們傳說森林裏有頭光禿禿的熊，後跟著兩隻非常怪異的熊崽。哈！”他拍了一下壯的大。“但願我還能找到她，再一覺，這頭熊！沒一個女人能這樣反抗我，也沒一個女人能給我生這麽強壯的兒子。”
“你找到她又能怎樣呢？”瓊恩笑問，“她不是把你那話兒掉了麽？”
“隻掉一半！我那話兒有旁人兩倍長咧。”托蒙德鼻息，“話說回來，關於你……在長城當兵時那話兒被割過嗎？”
“沒有，”瓊恩，感覺受了羞辱。
“我還以為一定是這樣，否則你嘛拒絕耶哥蕊特？在我看來，她本不會抗拒你，她想要你，這是很明顯的事，瞎子都能看出來。”
確實很明顯，瓊恩心想，似乎隊伍裏一半的人都看出來了。他注視著飄落的雪花，以便在托蒙德麵前掩飾羞紅的臉。我是守夜人的漢子，他提醒自己，不是害羞的少女。
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都跟耶哥蕊特在一起，晚上也一樣。由於叮當衫不信任“反複無常的烏鴉”，因此曼斯·雷德給了瓊恩新羊皮鬥篷之後，便提議讓他跟隨巨人克星托蒙德，瓊恩愉快地接受了。第二天，耶哥蕊特和長矛裏克便離開叮當衫的隊伍，加入托蒙德的行列。“自由民想跟誰就跟誰，”女孩告訴他，“我們受夠了那堆骨頭。”
每晚紮營時，耶哥蕊特總是將皮鋪在他旁覺，也不管他離營火近還是遠。有一回他半夜醒來，竟發覺她偎著自己，胳膊抱他的。他躺著傾聽她的呼，許久許久，試圖抑製間的衝。他安自己遊兵經常大被同眠，卻又懷疑取暖遠非耶哥蕊特想要的全部。後來，他用白靈將兩人隔開。在老奶的故事裏，士當萬不得已和女士同時，為了榮譽，會在中間放一把劍，他想，用冰原狼來代替寶劍大概是世上頭一遭吧。
即便如此，耶哥蕊特仍持不懈。就前天，瓊恩下一個錯誤，他透自己想洗熱澡。“冷點也行，”她立即，“之後有人幫你取暖呢。快去吧，河隻有一半結冰。”
瓊恩笑：“你想凍死我呀？”
“烏鴉都這麽怕冷嗎？結點冰咋了？死不了人，要不，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衣服會凍住皮膚！”他反對。
“瓊恩·雪諾，你什麽都不懂。跳下去當然是不穿衣服的。”
“我才不下去，”他決地說，然後便慌稱雷拳托蒙德在找，趁機溜走了。
因紅發的關係，人們都認為耶哥蕊特極其美麗；自由民中少有紅發，它代表火而生，乃是幸運的象征。幸運不幸運且不論，耶哥蕊特的頭發的確很紅，隻是亂蓬蓬的，瓊恩有時候忍不住想問她，是否隻在季節更迭時才梳頭。
他明白，若生在南方貴族世家，這女孩隻會被認定為相貌平平。她有一張農民般的圓臉，獅子鼻，牙齒有些歪斜，雙眼分得很開，這些瓊恩頭一次遇見她，把刀抵住女孩喉嚨時就注意到了。但到後來，他還注意到其他一些東西：咧微笑時，她歪斜的牙齒並不礙事；也許她兩眼分得很開，但那漂亮的藍灰眸子是他所見過最生的東西；她用沙啞的聲音低淺唱，會令他十分感；還有時候，她抱膝坐在營火邊，火焰與紅發相輝映，她望著他，微笑……，那也帶給他某些觸。
不，我是守夜人的漢子，我發過誓。我將不娶，不封地，不生子。我在魚梁木、在父親的神靈麵前發下誓言，決不能反悔……而我也不能向這位“生靈之父”雷拳托蒙德承認我的勉強。
“你不喜歡那女孩？”他們又經過二十頭長象，托蒙德問他。這批長象馱的不是巨人，而是高高的木塔，其中有人。
“不是的，可我……”我說什麽他會信？“我太年輕，不能結婚的。”
“結婚？”托蒙德哈哈大笑，“誰說結婚？難在南方，男人必須跟每個上的女孩結婚嗎？”
瓊恩感到自己又臉紅了。“叮當衫要殺我時，她替我說話，我不能損害她的名譽。”
“你已經是自由民了，耶哥蕊特也是。你們想就，哪有不名譽呢？”
“我會讓她懷孩子的。”
“對，但願如此。生一個強壯的兒子，或者活潑歡笑的女孩，火而生，再好不過了麽？”
他不知該怎麽說。“那孩子……那孩子會是個私生子。”
“莫非私生子比其他孩子更虛弱？更容易得病？更容易夭折？”
“不，可——”
“你自己就是個私生子！若耶哥蕊特不想要，自會去找森林女巫，討一杯月茶。種子播下以後，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絕不會在外麵生什麽私生子。”
托蒙德搖搖滿頭亂發，“你們下跪的南方佬真蠢，你既不想要她，嘛又要偷她？”
“偷？我沒有……”
“沒有？”托蒙德，“你殺了她邊的兩個人，並把她帶走，這不偷什麽？”
“她是我的俘虜。”
“想清楚，是你要她向你投降。”
“沒錯，可……托蒙德，我發誓，我沒碰她。”
“他們真的沒把你那話兒割掉？”托蒙德聳聳肩，仿佛在說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這種愚行。“好吧，你是自由民，如果不想要女人，最好替自己找頭熊。男子漢是不能老放著他那話兒不用的，那樣它會越變越小，直到有一天，你想，卻找不到它了。”
瓊恩無言以對。難怪七大王的人認為自由民簡直不是人。他們沒有律，沒有榮譽，甚至連基本的德準則也沒有。他們相互間無休止地偷竊，像一樣繁殖，崇拜強無視婚姻，到產下私生子。可不管怎麽說，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巨人克星托蒙德——盡管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牛大王——還有長矛裏克，耶哥蕊特……不，不要去想耶哥蕊特。
跟托蒙德和長矛他們一起行的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人：有的像叮當衫或哭泣者一樣討厭，不止朝他吐唾沫，還很樂意捅他一刀；狗頭哈獁是個木桶般壯的女人，臉頰像兩塊厚厚的白，她最恨狗，每隔兩周殺一條，並把新鮮狗頭掛在旗上做標誌；無耳的斯迪是瑟恩的馬格拿，他的族人把他當神看待，而不僅僅是首領；“六形人”瓦拉米爾，老鼠一樣的小個頭，他的座是凶猛的白雪熊，後直立起來足有十三尺高，他邊還跟了三匹狼和一隻影子山貓。瓊恩隻見過他一次，一次就足以讓他骨悚然，連白靈看到那頭熊和黑白相間的大山貓時，也豎起了頸。
還有比瓦拉米爾凶猛的人，他們來自鬼影森林極北，或霜雪之牙中的隱秘山穀，甚至更奇怪的地方。冰封海岸的原住民駕著海象骨戰車，由彪悍的大白狗牽引；恐怖的冰川部落據說以人為生；居人把臉染成藍、紫和綠；矮小的足民赤腳列隊在冰雪上疾走，腳板像沸煮過的皮革。當然，隊伍中沒有什麽古靈怪，但他很確定如果必要，托蒙德也會一些來當夜宵。
據瓊恩判斷，人部隊中至少有一半一輩子沒見過長城，而且絕大多數不會講通用語。但這沒關係。曼斯·雷德會說古語，甚至能用它唱歌，每到夜晚，他便彈起豎琴，演奏奇異而的音樂。
為整合這支龐大冗雜的隊伍，曼斯花了多年心血。他跟各地部落酋長談判，跟各位馬格拿談判，用甜言語贏得第一個村落，用歌謠唱贏得另一個，又用刀鋒寶劍贏得第三個；他讓狗頭哈獁與骸骨之王講和，讓足部與夜行部，讓冰凍海岸的海象民與大冰川的食人部落和解；他將一百把不同的匕首打造成一支巨矛，瞄準七大王的心髒。他沒有王冠，沒有權杖，也沒有絲衣華服，但瓊恩看得很清楚，曼斯·雷德決不是名義上的王。
瓊恩遵照斷掌科林的托付加入人。“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遊兵在死前的那一夜對他如是說，“你的任務是，觀察。”但一直以來，他觀察的成果殊為有限。斷掌懷疑人們入偏僻寒冷的霜雪之牙搜尋某件武器，某種力量，某種沒落的術，用於突破長城……不管他們找到沒有，反正既無人談論，更無人買。曼斯·雷德也沒向他訴說任何計劃或策略，自打頭天晚上的會麵後，他從未接近過人王。
若非得己，我會殺了他。想到這裏，瓊恩心鬱，謀殺不僅毫無榮譽，也會賠上自己命。但他不能讓人們突破長城，侵略臨冬城和北境，先民荒塚和溪地，白港和磐石海岸，甚至南下頸澤。八千年來，為保護子民不受掠襲者的威脅，史塔克家族奮勇抗爭，代代相傳……而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他血管裏終究著相同的血。況且，布蘭和瑞肯仍在臨冬城，還有魯溫學士、羅德利克爵士、老奶、舍掌管蘭、鐵匠密肯、大廚蓋吉……每一個他認識與深的人都在。若我必須殺死一位值得仰慕的人，以保護他們不受叮當衫、狗頭哈獁和無耳的瑟恩馬格拿的殘害，這也無可奈何。
但他依然向父親的舊神祈禱，以求免除這一令人沮喪的任務。隊伍為牲畜群、孩童和各種輜重所累，前行得非常緩慢，大雪更一步放慢了程。不過多數人馬已下了山，如融化的蜂一樣於河西岸慢慢淌，沿河朝鬼影森林深而去。
瓊恩清楚，前方不遠，先民拳聳立在森林上方，那兒駐有三百名守夜人軍團的黑衣弟兄，全副武裝，配有座，扼守要。除斷掌之外，熊老還派出其他斥候，現在賈曼·布克威爾和索·斯莫伍德應已返回，並帶去人來襲的消息。
莫爾蒙是不會逃跑的，瓊恩心想，他人老頑固，也走得太遠。他會不顧人數眾寡懸殊，仍然發攻擊。不久後，當能聽到號角長鳴，目睹手衝殺而至，黑鬥篷飄揚，手擎冰冷武器。當然，三百人不可能殺光三萬人，但瓊恩很清楚守夜人的策略。目標隻有一個，一個關鍵點，曼斯。
外之王已竭盡全力，可人缺乏紀律的狀況仍讓人絕望，這使他們十分脆弱。隊伍蜿蜒數裏格，其中不乏勇猛戰士，但能作戰的人中三分之一強在隊伍兩頭，或效力於狗頭哈獁的前鋒，或與巨人、牛和擲火者組成凶悍的後衛部隊；另有三分之一隨曼斯本人行在中軍，守衛推車、雪橇和狗拉小車，這是隊伍的補給物資，是夏季剩下的全部收獲；其餘的分成小隊，由叮當衫、賈爾、巨人克星托蒙德及哭泣者等人率領，擔任斥候、征糧隊或監軍，沿著隊伍無休止地跑前跑後，以約束大家或多或少有序前。
尤為致命的是，一百個人中才一人有馬。熊老的隊伍將如利斧穿過麥片粥一樣暢通無阻。這樣一來，曼斯隻好親率兵追趕，以求挫敗守夜人。如果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死去，長城又會安寧一百年，如果相反……
他用劍的手開開合合，灼燒的指頭蠢蠢。長爪掛在馬鞍上，他很輕易就能夠到這把長柄劍咆哮狼頭的石圓球和柔的皮革把手。
幾小時之後，他們才趕上托蒙德的小隊，雪下得正大。白靈半路離去，前往森林追蹤獵物，他會在夜裏紮營時分回來，最晚不過黎明。冰原狼一直都在……就和耶哥蕊特一樣。
“那麽，”女孩看到他便喊，“你現在信了嗎，瓊恩·雪諾？你看到長象的巨人了嗎？”
“哈！不止如此，”瓊恩不及回答，托蒙德便嚷嚷，“這隻烏鴉還給人家看上了！多半得娶一個咧！”
“娶女巨人？”長矛裏克笑。
“不，娶長象！”托蒙德吼回去，“哈！”
瓊恩放慢馬速，耶哥蕊特跟在旁。她自稱比他大三歲，盡管高要矮上半尺，不過不管究竟幾歲，她的強韌無庸置疑。在風聲峽，石蛇說她是個“矛婦”，但她其實沒結婚，擅用的武器也是一把角和魚梁木做的短彎弓，可瓊恩覺得“矛婦”的說很適合她。她讓他想起小妹艾莉亞，盡管艾莉亞更小更瘦，耶哥蕊特則常穿許多皮革，難以判斷形。
“你會唱‘最後的巨人’嗎？”耶哥蕊特不待回答，便，“我的嗓音不夠深沉，唱不好呢，”她唱起來，“，我是最後的巨人，我沒有同伴。”
巨人克星托蒙德聽到歌聲，也跟著唱。“最後的巨人，從大山中走來，我們曾經統治世界，”他透過大雪吼回來。
長矛裏克加入來，“，小人族偷走森林，偷走山脈，偷走江河。”
“他們在穀地築起巨牆，捕盡溪所有魚獲，”耶哥蕊特和托蒙德用宏亮的聲音替合唱。
托蒙德的兒子托雷格和多蒙德也用低沉的嗓音應和，然後是他女兒蒙妲和所有人。大家搭配節奏，用長矛敲擊皮革盾牌，邊行邊唱：
他們在石廳內燃起大火，
鑄造鋒利的長矛。
而我在群山中孤獨，
沒有同伴惟有眼淚。
白天被狗群追趕，
夜晚還有火炬。
隻因光下若巨人存在，
小人族便寢食難安。
，我是最後的巨人，
請記住我的歌。
總有一天，我將離去，歌聲消逝，
沉寂持續，長長久久。
唱完後，耶哥蕊特臉上掛著淚珠。
“你為什麽哭呀？”瓊恩不解地問，“隻是一首歌而已。巨人還有幾百個呢，我剛看見的。”
“噢，幾百個！”她地說。“你什麽都不懂，瓊恩·雪諾。你——瓊恩！”
瓊恩隨著突如其來的拍翅聲轉頭。灰藍的巨翅遮蔽視線，尖利的爪子陷他的臉。刺痛來得猛烈而突然，鷹翼圍繞腦袋拍打。他看到鳥喙，但沒時間抬手阻擋或取武器。於是他向後翻轉，腳從馬鐙上出，馬兒驚恐地跑開，人則向下墜落。那隻鷹抓住他的臉不放，用爪子撕扯，尖著又拍又啄。世界在混亂中上下顛倒，羽、馬和血攪成一團，隨著重重的撞擊，地麵迎將上來。
他意識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麵孔朝下，裏滿是泥土和鮮血的，耶哥蕊特保護地跪在上方，手骨匕首。他仍能聽到翅膀的聲音，那隻鷹卻看不見了。世界的一半都是黑暗。“我的眼睛，”他突然恐慌地喊，一邊抬手向臉部。
“隻有血而已，瓊恩·雪諾，他戳破了上方的皮，沒擊中眼睛。”
臉頰陣陣悸，他邊左眼的血，邊用右眼觀察。托蒙德在上方大吼，然後傳來馬蹄聲、喊聲和枯骨的碰撞聲。
“骨頭袋子，”托蒙德咆哮，“把你該死的烏鴉回去！”
“該死的烏鴉在你這兒！”叮當衫指著瓊恩說，“他就象一條背信棄義的狗，躺在泥漿裏血！”那隻鷹拍拍翅膀飛下來，降落在他當作頭盔的碎裂巨人頭骨上。“我要他！”
“你來，”托蒙德，“最好拿起劍過來，因為我會拿起我的。我要煮了你的骨頭，當壺用。哈！”
“少廢話！等我戳穿你這牛大王的軀，你會得比那女孩還小！站一邊去，如果不想惹惱曼斯的話。”
耶哥蕊特起，“你說什麽？是曼斯要找他？”
“沒錯，耳朵生繭了嗎？讓這黑心肝的家夥自己起來。”
托蒙德低頭朝瓊恩皺眉，“如果是曼斯的意思，最好快去。”
耶哥蕊特扶他站住，“他在血耶！活象一頭被宰殺的豬，看看歐瑞爾對這張漂亮臉蛋了些什麽！”
鳥也會記仇嗎？瓊恩殺死了人歐瑞爾，但對方的一部分留在這隻鷹內，而今用金的眼瞳冷酷惡毒地看著他。“我就去，”他應。血不停地右眼，臉頰火辣辣地痛。他觸臉頰，黑手套成了紅，“請把馬帶來。”其實他想要的是白靈，不是馬，但冰原狼不在邊，也許正在數裏之外享用麋鹿呢。這個時候，他還是離開比較好
他靠近時，坐驚恐地閃開，無疑被他滿臉鮮血嚇到了，瓊恩的語使它恢複平靜，任他抓住韁繩，翻上鞍。隨著作，他的腦袋陣陣暈眩。我需要包紮傷口，但現在不必，得先讓外之王看看他的鷹對我做了什麽。他先讓右手開合片刻，然後起長爪，甩到肩頭，調轉馬匹，朝骸骨之王和他的隊伍走去。
耶哥蕊特也上了馬，表嚴峻，“我也去。”
“滾，”叮當衫部的骨甲叮當作響，“我們隻要這臭烏鴉，不要別人。”
“自由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耶哥蕊特說。
寒風將雪花瓊恩的眼睛，血在臉上凍結，“我們是說廢話還是走？”
“走，”骸骨之王。
一路快跑，氣氛鬱。他們沿著隊伍，在翻滾的雪花中行兩裏地，然後穿越一堆亂七八糟的輜重車，濺起花跨過河。在這裏，河向東繞個大彎，形成淺灘，上麵覆著薄冰，任由馬蹄清脆踩踏，走出十碼開外，方才變深。東岸的雪下得更疾，積雪更深，風也更冷。夜晚快要降臨了。
但透過風雪，他能看見聳立在森林上方的巨大白山丘。先民拳。頭頂傳來老鷹的尖，經過士卒鬆時，一隻烏鴉從上俯瞰，發出刺耳的聲音。莫非熊老開始行了？可聽不到金鐵相和弓箭彈，惟有馬蹄踩破碎冰的輕微吱嘎。
他們沉默地繞到南坡，那是上山的便利途徑。瓊恩在山丘底部看到死馬，半埋在積雪裏，腸子從部出，活象凍僵的蛇，一條也不見了。是狼的，瓊恩先這麽想，隨即發現不對，狼會把獵物吃掉。
更多馬屍散布在山坡，腳奇異地扭曲，無神的眼睛空地睜開。人們象蒼蠅一樣附在它們上，剝下鞍子、韁繩、包裹和甲胄等，用石斧將它們切開。
“上去，”叮當衫告訴瓊恩，“曼斯在山頂。”
他們在環牆外下馬，擠過石頭間歪扭的通。一匹發蓬鬆的棕戰馬戳在一削尖木樁上，熊老在每個入口內都放置了這樣的木樁。這馬是想衝出去，不是闖來。沒有手的蹤跡。
裏邊有更多馬屍和更糟糕的形在等著他——瓊恩從沒見過粉紅的雪。朔風在周圍湧，拉扯厚重的羊皮白鬥篷，烏鴉拍著翅膀在死馬間飛來飛去。這是生烏鴉還是我們的信鴉？瓊恩無判斷。他不知可憐的山姆現在在哪兒，成了什麽東西。
凍結的血在靴下“嘎吱”一聲碎裂。人們扒下馬屍上每片鋼鐵和皮革，甚至蹄鐵也不放過。有些人在翻查包裹，尋找武器與食物。瓊恩經過齊特的一條狗，或者說這條狗剩下的部分，它還活著，躺在一灘泥濘、半凍結的血裏。
有些帳蓬仍矗立在營地遠端，他們便在那兒找到了曼斯·雷德。在那紅絲線縫補的羊黑鬥篷下，他穿了黑環甲和糙的皮馬，頭戴一頂銅鐵巨盔，兩側各有鴉翼作裝飾。賈爾和狗頭哈獁跟他在一起，斯迪也在，還有六形人瓦拉米爾跟他的狼與影子山貓。
曼斯沉冰冷地看著瓊恩，“你的臉怎麽了？”
耶哥蕊特：“歐瑞爾想挖他的眼睛。”
“我在問他。難他頭丟了？也許真該丟了，免得再向我們撒謊。”
斯迪馬格拿出長匕首，“這小子用不著兩隻眼睛，留一隻也許更識時務。”
“你想保住眼睛嗎，瓊恩？”外之王問，“想的話，趕招供，他們有多少人。這次試著說實話，臨冬城的雜種。”
瓊恩喉嚨澀，“大人……怎麽……”
“我不是什麽大人，”曼斯說，“而這個‘怎麽’再明白不過。你的弟兄們死了，我問你，他們究竟有多少人？”
瓊恩的臉陣陣悸，雪一直下，很難靜心思考。不管要你做什麽，都不準違抗，統統照辦，這是科林的吩咐。話語卡在喉嚨，他自己說出來，“我們共有三百人。”
“我們？”曼斯尖刻地反問。
“他們……他們有三百人。”不管要你做什麽，都……這明明是斷掌的命令，可我為什麽覺得自己如此怯懦？“兩百來自黑城堡，一百來自影子塔。”
“你在我帳蓬裏講的故事可不一樣。”曼斯望向狗頭哈獁，“找到多少馬？”
“一百多，”大個子女人回答，“將近兩百。東邊還有死馬，在積雪下麵，我沒算在內。”她後站著她的掌旗官，舉一狗頭杆子，那狗頭新鮮得滲出血來。
“你不該向我撒謊，瓊恩·雪諾，”曼斯。
“我……我明白。”還能怎麽說呢？
外之王仔細端詳他的臉，“誰是這裏的頭？說實話，萊克？斯莫伍德？威勒斯？不，他太弱……這是誰的帳蓬？”
我已經說得太多。“您沒發現他的屍？”
哈獁輕蔑地哼了一聲，鼻孔裏出霜氣，“蠢蛋烏鴉！”
“你再用提問作回答，我就把你給骸骨之王，”曼斯·雷德邊向瓊恩保證，邊走過來，“誰是這裏的頭？”
再近一步，瓊恩心想，再近一步。他向長爪的劍柄。隻要我不說……
“敢拔劍，我會在它出鞘之前讓你這雜種人頭落地，”曼斯，“我快對你失去耐心了，烏鴉。”
“說吧，”耶哥蕊特催促，“反正不管是誰，都已經死了。”
他皺眉頭，臉頰上傷口開裂。這太難了，瓊恩絕望地想，可若要扮演變又怎能不成為變呢？科林沒告訴他怎麽做，好歹第二步比第一步容易。“熊老。”
“老頭子親自出馬？”哈獁並不相信，“真的？那黑城堡由誰指揮？”
“波文·馬爾錫，”這次瓊恩立即回答。不管要你做什麽，都不準違抗，統統照辦。
曼斯哈哈大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已經不戰而勝。波文這家夥數劍比用劍在行。”
“熊老親自坐鎮於此，”瓊恩說，“原本地勢就險峻固，而他繼續加強防備，設陷坑，木樁，儲存食，以對付……”
“……我？”曼斯替他說完。“哼，他想得倒美。假如我笨到猛攻的話，至少五比一的傷亡，那還算走運。”他抿。“但當死人出沒，環牆、木樁和寶劍都變得毫無意義。人是無跟死者作戰的，瓊恩·雪諾，沒有誰比我更清楚。”他抬頭凝望漸暗的天空，“這群烏鴉似乎在不經意間幫了我們的大忙，我一直納悶為何隊伍沒遭攻擊呢。好，還有一百裏格的路，天氣越來越冷。瓦拉米爾，派你的狼去嗅嗅，追蹤屍鬼的行藏，以防他們偷襲。骸骨之王，將巡邏人數加倍，並確保人人都帶有火炬和打火石。斯迪，賈爾，你們天亮就出發。”
“曼斯，”叮當衫，“我想要這烏鴉的骨頭。”
耶哥蕊特踏步上前，擋住瓊恩，“他隻是保護過去的兄弟，你不能為這個就殺他。”
“我瞧他還把他們當兄弟，”斯迪宣稱。
“不是的，”耶哥蕊特持，“他沒照他們的命令殺我，反而斃了斷掌，大家都知。”
瓊恩的吐息在空氣中結霜。我瞞不過他。他望曼斯·雷德的眼睛，灼傷的五指開開合合。“我穿著您給的鬥篷，陛下。”
“一件羊皮鬥篷！”耶哥蕊特，“每天夜裏，我們都在它底下跳舞！”
賈爾咧大笑，狗頭哈獁也訕笑起來。“是這樣嗎，瓊恩·雪諾？”曼斯·雷德溫和地問，“她和你？”
長城之外難辯是非。瓊恩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區分榮譽與恥辱，正確和錯誤。願天父原諒我。“是的，”他說。
曼斯點點頭，“很好，那你倆明天跟賈爾和斯迪一起出發，參加行。我絕不會把兩顆跳如一的心分開。”
“我們去哪裏？”瓊恩問。
“去長城。是你證明忠誠的時候了，行勝於言，瓊恩·雪諾。”
馬格拿不大高興。“我要個烏鴉做什麽？”
“他不僅了解守夜人，了解長城，”曼斯說，“而且對黑城堡的熟悉程度超過你手下任何一個掠襲者。你會發現他的用，否則你就是個笨蛋。”
斯迪皺起眉頭，“我認為他是個黑心肝的家夥。”
“是嗎？到時候挖出來不就得了。”曼斯轉向叮當衫。“骸骨之王，不惜一切代價保持隊伍的行速度，隻要趕在莫爾蒙之前抵達長城，我們便勝券在。”
“是，”叮當衫含糊而惱地回答。
曼斯點頭離開，哈獁和六形人瓦拉米爾跟上去，他的狼和影子山貓也走在後麵。瓊恩、耶哥蕊特、賈爾、叮當衫和馬格拿留在原地。兩個年長的人用難以掩飾的恨意瞪著瓊恩，而賈爾開口：“你聽到曼斯的吩咐了，我們天亮出發，多帶食物，路上沒時間打獵。還有，烏鴉，把臉料理料理，血淋淋的簡直一團糟。”
“我會的，”瓊恩答應。
“你千萬別撒謊，小妹妹，”叮當衫惡地對耶哥蕊特說，眼睛在巨人頭骨後閃閃發光。
瓊恩拔出長爪，“離我們遠點，否則科林的下場就是榜樣！”
“現在可沒有狼護著你，小子。”叮當衫向自己的劍。
“哦，你很肯定喲？”耶哥蕊特笑。
白靈正蹲伏在環牆頂端，雪白的發直立。他沒發出半點聲音，隻是睜大血紅的眼睛。骸骨之王緩緩放開劍柄，退後一步詛咒著走了。
隨後，瓊恩和耶哥蕊特下先民拳，白靈在旁跟隨。“我不要你為我撒謊，”走到河中央，瓊恩覺得安全了，方才開口。
“我沒撒謊，”她說，“隻是沒說完整。”
“你說——”
“——每天夜裏，我們都在你的鬥篷底下作。是的，我沒說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有些羞赧地朝他笑笑。“今晚給白靈找個別的地方吧，瓊恩·雪諾，誠如曼斯所說，行勝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