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秉玉果然跟著慕雲實出去了。


    青藤架下的少昊將一切盡收眼底。此時慕青正轉身尋找雲實,少昊遠遠地朝她招手。


    慕青四下觀望,心想姐姐定然是被哪個姐妹拉走了。一抬頭,就撞見那青藤架下的少年。他的黑衣過於莊嚴,而那青藤又是那麽旺盛,陰影部分竟和那人融為一體,看起來不像是真的。


    隻有那張笑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慕青有些不確定方公子是不是在向自己招手,因為周圍很多女孩子似乎都在跟他揮手致意。


    “慕青!”少年依舊揮手,看那口型,慕青確認是在喊自己。


    慕青這才笑著揮揮手。她再次張望,沒發現姐姐的蹤跡,便朝少昊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步輕快,漫天彩旗在藍天下無聲飄揚,腳下是柔軟的青草地。


    她像一個湖藍色的精靈,向少昊飛奔而來。


    她歡快雀躍,臉上是幸福是微笑,那眼眸之中,有綠色、藍色,五顏六色,還有少昊的玄色。


    在那一刻,少昊的心也被染成湖藍,像是漂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仰頭看是藍天,低頭望是藍海,海天無際,自由自在。


    好像什麽都擁有,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這一刻,少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六界之主,而隻是一個心動難以自己的普通男子。他多麽期待,那向他奔來的女子,和他存著一樣的心思。


    周圍的人們已經結束祭祀,長者退去,剩下的半天加一夜就是年輕人和小孩子們的歡樂時光。才中午,幾個年輕小夥子已經在準備晚間要燃燒的篝火了。雖已到午飯時間,大家卻不願意回家。春光正好,大家早就拿出精心備好的餐食,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品嚐美味。有年輕男女,扭扭捏捏,卻被那大膽的小夥伴兒一推,直接跌落到另一方的懷抱,他們漲紅了臉,大家卻笑開了顏。


    慕青也被這熱鬧感染了,她想慕姐姐必然在這人群之中,待會兒自然會來尋她——她的慕姐姐必然是不會丟下自己的。


    慕青朝少昊走去,心想他必然是沒吃午飯。不過他這樣的男子,肯定受大家喜歡——想到這裏,她眼前突然浮現了一群女孩子圍著少昊,塞給他各種各樣吃食的場景。想到方昊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肯定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慕青就這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少昊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這樣,看到她笑,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


    不知為何,看到慕青開懷,他便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嘴角上揚。


    慕青和少昊並肩站在情人藤下,少昊看著她,而她卻看著人群。


    人群之中,依舊不見姐姐的身影。


    “我是你帶來的客人,你要對我負責。”少昊察覺出來慕青的心不在焉,他半開玩笑的跟慕青說道。


    慕青轉頭看向他,“好啊,那你跟我走。”慕青想回家看看,或許慕姐姐是落下了什麽東西回去拿了。


    不知為何,她的心空落落的。以前也有獨自出去或者慕姐姐單獨出去的時候,可是這次卻不一樣,她看不到慕雲實,心裏總覺得不安。


    “去哪兒?”少昊問道。


    “回家啊。”慕青回答。


    “回家,”少昊心裏默念,看著走在前麵的慕青,他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出來——或許他們能有個家。


    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有些不切實際。


    他早就成家立業,況且一個天界神仙和一個普通魔族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那有什麽關係,他說了算。少昊在此刻突然覺得,這個天帝的身份又多了一點好處。


    “回我和姐姐的家。”慕青回頭朝他笑了笑,補充道。


    一句話將少昊打回現實。


    他們的家,好像隻存在他一個人的想象中。在天界的那些日子,難得閑下來的時候,他喜歡繞著天宮散步,隻要雷震天跟著。他從不給自己設置一個目的地,可是每一次都會在不知不覺中來到蓮池邊。七彩蓮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一模一樣的景色,他卻百看不厭。


    他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慕青,而雷震天卻在某一個晚上跟他說,“不知漪園的荷花是不是還開著?”


    那時他才明白,他不是喜歡七彩蓮,他是因為喜歡一個愛蓮的女子。


    少昊細細回憶,可是所有的回憶都告訴他,好像從相遇開始,一切喜歡都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一個人開始,一個人結束。


    哦,不,沒有結束。


    開始和結束,都由他說了算。


    可是,即便卑微,這位天之驕子也是驕傲的,於是他沒有再提起慕青,沒有再去蓮池,甚至告訴自己,沒有再想念——他最終會擁有她,但不是現在。就這樣,他平靜的過著屬於天帝的日子。然而當火晶石的結界遇水而解,他確切的知道了慕青的所在地,少昊卻再也抑製不住想要立刻見到那個人。


    他不想再等待了,他終究忘不了那日酒館旁酒旗下她的笑,也忘不了她給他創造的那片可以自由呼吸的藍色的海天一色。


    於是少昊第二次下決心,一定要將這片海,這些笑,永遠留在身邊。少昊亦步亦趨跟在慕青後麵,心裏這樣盤算著。


    此刻他已經不再擔心慕雲實會阻撓,因為曹秉玉在此,他有足夠籌碼去跟魔界談。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冥冥注定”。


    慕青回到家,發現門開著,心想慕姐姐定然是回來了。


    “慕姐姐,”她人還沒進門,就大聲喊著。少昊站在門外,並未進去,他早知道屋裏沒人。可是,必然要慕青親眼所見才會死心。


    慕青在兩間小屋裏繞了好幾圈,也沒見著慕姐姐。靠窗的桌子上,放著她的茶具,她突然發現,其中一隻茶盞,竟然碎成了幾瓣。


    慕青有些心疼。


    在那燒水的陶罐底邊——姐姐到底是給她買了煮茶的陶罐——似乎壓著什麽。是一張紙,她拿起來,是慕姐姐的留言:“家中有急事,在此等候吾歸,勿念,保護好自己。秋實留。”


    慕青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靠窗坐著,看著那陶罐和破碎的茶盞。家裏並無淩亂,隻有一隻杯子打破了,姐姐甚至還留了信,未曾不告而別。


    至少姐姐沒事,慕青在心裏寬慰自己,“自己在這裏等她回來就行”。不知過了多久,慕青都忘記了少昊還在門外等候,可她早就失去了參加春日節的熱情。


    敲門聲將她驚醒。


    少昊進去,便發現慕青呆呆地靠窗坐著,盯著那桌麵上破碎的茶盞。


    “你姐姐呢?”少昊問道。


    “姐姐回家去了。”慕青回答,聲音不再歡快。


    “不過她很快就會回來。”慕青又道,聲音很大,仿佛是說給少昊聽的,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少昊看著她有些可憐的樣子,走近窗前,拾起碎片,“我家有人能修,你想把它修好嗎?”


    慕青這才抬頭看他。


    這茶盞雖不是什麽珍奇異寶,卻跟著她走過荒原的每個角落,穿過密林,來到這梧州,經曆漪園,又來到這小村莊,她確實舍不得。


    “真的可以修好嗎?”慕青問道。


    “我試試,不過即便修好了也還是有裂痕的。”


    破鏡不能重圓,這是誰都懂的道理。


    “能用就已經很好了,那就太謝謝你了。”慕青勉強打起精神。


    “那你用什麽來報答我呢?”少昊不欲乘人之危,可是比起慕青歡快的明朗模樣,如今哀傷的樣子卻更加的楚楚動人。他忍不住再離她近一點。


    慕青倏地一下站起來,“我,我去給你做飯。”她覺得方昊這個人,實在是有點說不清楚。


    像是好人,又不像是。


    但是確實,迄今為止,她隻受過此人的恩惠,從未受到他的半點傷害。


    慕青其實並不會做菜,可她必須得拿出東西待客。還好,這幾日陸續有嬸嬸、奶奶們送來了一些吃食。她熱了幾樣,葷素搭配,倒也能入口。


    這個方昊似乎很是挑剔,隻略微嚐了一下。慕青倒是自己吃的香,似乎早就從姐姐離開的憂傷中走出來。


    吃過飯,已是下午時分。慕青拗不過少昊,帶著他來到了村中的場院。這裏已經是人山人海,青藤架下站滿了男男女女。少昊拉起慕青的手,硬是在人群中擠到一個位置。


    原來場院上正在舉行射箭比賽,這青藤架略高於場院草地,正是觀看的好地方。


    射箭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弓箭也各式各樣,不講究美觀和材質,都是順手的材料製成。場地有限,加上人又多,其中一個小夥子站在一旁指揮喊口令。這些人排成隊列,一個個按口令走到射箭處。小夥子一遍遍喊著,“備,進,舉,抵,射,換……”又有一個健壯的女子,在一旁記錄成績。這小小的場院,竟然也將這射箭比賽組織的有模有樣。


    比賽的時候,大家似乎對於得勝有種執念,而當結果真的塵埃落定的時候,卻又是皆大歡喜。


    射箭比賽結束沒多久,大家都已經忘記了誰是冠軍,卻隻記得比賽時的快樂和酣暢。


    很快,大家都就沉浸在歡快的竹竿舞裏。竹竿不停上下擺動,少男少女的腳步輕盈地穿過,裙裾翩躚,衣袂飄飄。一片歡聲笑語中,大家圍在一起,不分彼此,不分男女,盡情享受自由和暢快。


    慕青站在少昊身邊瞧熱鬧,心想要是姐姐在,她們二人必然是跳的最好的。


    正想著,一個紮著馬尾辮身著盛裝的少女朝他們跑來,一把抓住慕青的手,“快來,就等你呢!”她拉著慕青的手,朝遠處一群女孩子招手。


    盛情難卻,慕青看看少昊。


    馬尾少女這才發現,原來這位俊俏公子竟然和慕青是“一對”——因為這情人藤下站的都是有情人,這樣想必然是不錯的。可是,他們二人站得卻比其他人遠了很多。


    馬尾少女朝少昊笑一笑,“借你的情人一用”說完朝他眨眨眼。


    少昊很滿意馬尾少女的“情人”二字,笑著點點頭,算是默認。反倒是慕青,她略顯尷尬,將手抽出,使勁兒拍她一下,“可不許亂說,這位是方公子,是客棧的老板。”


    “好啦好啦,我不亂說,你跟我去玩。”馬尾少女笑著,一把攥住她的手,將她拉走了。慕青身姿靈活,她們一早就看出來了。這會兒她們正和鄰村比賽呢,哪能少了慕青。


    一聽說慕青來了,眾人便散開了一條路。


    慕青很不習慣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不知是因為傍晚的霞光太紅,還是因為她跑的太快,又或者她隻是有些害羞,她的臉就跟西邊的日落一般,紅彤彤的,更襯得她臉色雪白剔透。湖藍色的衣裙華麗,她的美似帶有神佛一般的莊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生出不好的念頭來。


    而當她跳起來的時候,青竹起落,衣裙搖擺,發辮靈動,像是那山間的精靈一般。她的眼睛時而盯著竹竿兒,時而看著夥伴,眼光所到之處,眉眼似乎在說話,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馬尾姑娘在旁拍手叫好,引得眾人熱情高漲,一時這竹竿舞變成場院中的一場狂歡。單人比賽結束,來到了最熱烈的雙人舞。一男一女一起跳,正是考驗默契的時候。傳說,一起跳竹竿舞的男女,若能節奏一致,贏得喝彩,便是心心相印的好兆頭。往年的這個項目,成就了不少佳話,拔得頭籌的男女都是郎才女才,朗顏女貌,相配的很。


    一曲舞罷,慕青鬆了一口氣,她朝馬尾姑娘笑了笑,心想總算完成了。可是那馬尾少女哪能輕易放了她去,她早就瞄到了一旁認真觀看,即便克製也無法隱藏欣賞的方公子。


    她一把將少昊推到了人群中央。大家瞬間便懂了,一時歡笑起哄,慕青連連擺手,表示辭讓。因為前一場過於熱烈,她氣喘籲籲,指著方昊道,“方公子,方公子他不會。”


    “誰說我不會,”少昊聲音仿佛是被這夕陽之景融化,十分的柔和。他說著話,露出了他標誌性溫柔的笑。


    仿佛能把冰川融化。


    馬尾姑娘看著這兩人,心想每年都有相配的人出現,今年似乎格外配。這杯喜酒,她算是要喝定了。


    這樣想著,便吆喝得更加賣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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