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心無城府，一片雪白。歲月漫長，時間沉澱，記憶中就隻剩下了他送她火晶石的場景。
“那可太巧了，我也是不小心才找到這裏的。”慕青抬頭，眼睛彎彎，神采奕奕。她從未懷疑過，少昊為何會在此出現。因為她自己都找到了此處，自然也不會把少昊的來訪當成是一種計劃和窺探。
可是，隻有少昊自己明白，自己為何會輕鬆來到這裏。
他早在贈石之時，便計劃好了再次相遇。不是在這裏，也是在別處，隻要慕青拿出那塊晶石培育花草，隻要那晶石接觸到了水，他便能感應到——他在石頭上設下了結界，遇水則解，解則通靈，通靈則知。
慕青對此一無所知，隻感念方昊對自己的贈石之情。
麵對這樣的慕青，少昊感到有些愧疚。他很少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如今他早已成為六界第一人。他想要的不會得不到，或者說使用任何手段去獲得自己想要的，不論是是人還是物，他都覺得無可厚非——可是如今，他處心積慮安排的“偶遇”讓他覺得有些不光彩。
少昊很想跟慕青說實話——普天之下，他至少想在一人麵前活得坦坦蕩蕩。
可是，慕青才抬頭看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看那株紫色的小草。少昊很不想承認，他好像在慕青那裏除了“恩人”的身份，好像並無特殊。
甚至連一株野草也不如。
“我要回去了，你呢？”慕青終於看夠了那株小草，“我姐姐還在等我。”慕青不疑有他，方昊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偶遇的老朋友。
要是往日，她可能還要問問這位老朋友，那漪園的荷花怎樣了，方沁姐姐是否安好。可是今天是春日節，慕姐姐必然在家等待自己一起去村中的集會，她實在沒有時間敘舊。
“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少昊問道，可是當他說完這一切，連自己也覺得這搭訕很老套，甚至他心裏清楚，這跟不是偶遇。
“是啊，”慕青可沒想那麽多，經此提醒，她也覺得，在如此隱蔽之處見到闊別已久的方公子，實在是太有緣了。
“那你又要丟下我？”少昊道，語氣中有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慕青看他一眼，不覺得一向驕傲高貴的方公子會說這樣的話。可是那餘音還在自己耳邊環繞，告訴自己這樣的話確實是出自眼前之人。
站在自己麵前的方家公子，個子很高，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沒有居高臨下，比那時在漪園之時，似乎多了一點親昵。或許是站的很近，或許是周圍很靜，慕青仿佛能聽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想象，他呼吸的灼熱。
慕青有一瞬間的失神，鬼使神差，“那你要去春日節嗎？”潛意識裏，她覺得眼前的高貴少爺應該沒有去過那樣熱鬧而接地氣的地方——因為漪園的一切精致而疏遠。
說完，她便轉身往外走，少昊跟在她身後。
“春日節是什麽節？”少昊自然知道春日節，神仙是否稱職，其中一項考量就是便是春日節的供奉，他豈能不知？
春日節是什麽節？慕青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自然是熱鬧的節，是好日子！”她想到慕姐姐給自己新裁的衣裳，突然站住，少昊反應快，迅速站定，二人才未相撞。
許是因為二人離得太近，慕青往後退了兩步，仔細打量了少昊。少昊疑惑，卻也願意配合，他希望眼前少女能仔仔細細將他看清楚。
他長得自然是好看的，身材也算高大，穿的這身玄色衣服，雖說不太鮮亮，卻質地華貴，去參加典禮聚會倒是合適的。“還行。”慕青說完便又轉身往前走，沒等少昊回複。她腳步輕快，邊走邊搖晃著手中的樹枝，時不時在眼前晃晃，趕走一些小蟲子。
“什麽還行？”少昊追問，他想知道是他的人材還行，還是這一身打扮還行。可是慕青並不回答，穿過“水簾洞”，是茂密的森林，她總是走走停停，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慕青其實想說，他長得還行，春日節裏姐妹們應該會喜歡。可是她終究沒敢說出口，這樣的話倒像是自己在輕薄他。
於是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少昊並不著急，他靜靜地跟在後麵，心裏有小小的雀躍。看到她撥開雜草荊棘，走在山中，時不時抬頭看看太陽——確認方向。山林中的風很是溫柔，帶著春日的花香和綠色的青草味道，少昊就這樣生出了一種春日才有的妄想：要永遠跟在少女身後走下去——不管天也不管地，隻管自己的心意。
可是，路終究是通往終點的。離村子越來越近，漸漸能聽到節日的歡聲笑語。
“快點，姐姐還等著我呢！”慕青背著背簍，走在橋頭，回頭朝他招手道。
“不如我先去那裏等你？”少昊指著遠處，有彩旗飄揚，似乎是節日場地。
慕青也覺得這樣比較好，畢竟姐姐不太喜歡方昊。
二人在橋頭道別，一人往廣場去，一人自回家。
村裏有一處場院，依山而建。當中有一處高約三尺的平台，平台上方是一根枯木，隻有枝丫，枝丫處牽引著無數的彩色的線繩，線繩的另一頭則在對麵——場院的另一邊，一個同樣簡單的長廊。而剛剛少昊遠遠看到的那些彩旗，便是紮在這長繩之上的。
雖說是長廊，其實就是竹子搭的架子。不過這裏氣候宜人，盛產情人藤，人們在這裏種上了藤樹，到每年的這時候，萬物複蘇，藤蔓沿著竹竿往上爬，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長亭。情人藤互相纏繞，生命力旺盛，雖然不開花，卻葉帶芳香，實在是情人約會談心的好地方。
少昊在這裏轉了一圈，也看出來這裏的妙處。吸引他的除了這別致的長亭，還有這熱鬧的氛圍。似乎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此。他們穿著七彩的衣裳，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分享美食和故事。在枯木台之下，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她的身後還站著幾位中年男女，和人群的歡欣不同，他們臉上有著不一樣的肅穆。
祭拜山神的儀式開始了，有人擺桌，放上瓜果供奉，又有人端香爐，分發香簽。人群中漸漸安靜下來，場院兩旁不知何時擺了幾盆篝火，一時青煙嫋嫋，繼而火光熊熊。
老太舉起她的手杖，對天呼喊，念念有詞。眾人皆燃香，虔誠祈禱。一時氣氛肅穆，鴉雀無聲。不知是誰起頭，低聲吟唱。
“巍巍西華，燦燦朝陽。東升西落，賜我福祉。
悠悠西華，皎皎明月。漸次圓缺，佑我平順……”
聲音漸起，如歌如訴，漸漸響徹整個院落，整個山村，整個西華山。
少昊見過不少盛大的祭祀場麵，卻第一次感受到了震撼。他第一體會到了什麽叫虔誠。
他有些感動，雖然這些人明顯拜的不是他而是西華山君。可是那有什麽要緊，天下都是他的。
少昊自登基以來，第一次對於天下君主有了深刻的體會。
然而屬於帝王的自省時間並不多。
不遠處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那是一雙笑眼，卻並不那麽親切。那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一張偏黑的國字臉使他看起來有與年齡不符的威嚴，即便是笑也仿佛天生嚴肅，讓人觀之敬而遠之。
此人正是魔界的新晉國師——曹秉玉。
“國師，我們為何還不去找長公主？”那人身後的少年問道。少年眼神明亮，一如他那天清晨發現長公主的行蹤之時。曹長老得知此事，親自來到了這裏。
想必這次定能把公主帶回去，少年的心充滿希望。
“不急。”曹秉玉回道。他似乎發現了什麽大人物。那人明顯不是村裏人，其他人都受了香，虔誠拜頌。隻有他衣衫與人不同，模樣與人不同，連站立的姿態也與人不同。
若他猜的不錯，此人應該就是新登基的天帝少昊。誰能想到那樣的翩翩少年，竟然是六界第一人。
要不是他代替老魔王上天觀禮，隱約見過那人的樣子，此時也無法將麵前此人和天帝聯係起來。
嚐聽人說，當今天帝風流倜儻，顏色卓絕，雖長子已快成年，卻依舊是少年模樣。那一日登基典禮，他坐於高台之上，未能近看。可是大殿下執賀詞，吟誦恭賀，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麵前此人氣度不凡，與大殿下八分相似，想必必然是天帝無疑了。
天帝陛下在此，不知會不會和長公主有關係？
曹秉玉的心裏沒來由地蹦出這個念頭，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天界向來不與其他族通婚，六界也一向禁止跨族通婚，這幾乎是沒有言明的規則，實在他想的太多了。
或許是因為他想到了雲絮。
不，如今該稱她為辛玥兒了，連同那饕餮山，都已經不再屬於魔界了——生生世世。
想到這裏，曹秉玉有些沮喪，可是他心裏知道，有些事情，隻要自己不覺得結束，那就永遠不會結束。
少昊覺得背後有一束目光，他以為是慕青姍姍來遲。一回頭，眉眼含笑，卻撞上了一個男人的眼神。
那人似乎認識自己，一瞬間，少昊的眼神，從熱情的少年郎，變成了冷靜的少年帝王——隱隱帶著殺氣。
他如今在這裏的消息，是帝王的秘密。若是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那就隻能——死。
這一個眼神讓曹秉玉感覺到了危險，也更加確定了他內心的想法——果然是天帝駕臨。他走上前，在離少昊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鞠躬行禮。周圍的人沉浸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並未注意到此二人。
“魔族曹秉玉見過天帝陛下。”曹秉玉設下結界，用密語拜見少昊。
少昊不動聲色，過了幾秒鍾，才微微抬了手。
曹秉玉感覺到壓迫感，他暗忖天帝微服到此，必然是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他若不識趣早早離去，恐怕是真的有危險。而今隻能言明來由，及早帶走公主，想必以公主如今身份，天帝也會給三分薄麵。
“陛下明鑒，在下到此是為了接回我族公主。想必陛下也知，當今王上的情況，事急從權，打擾了陛下私行。”曹秉玉幾句話一出，卻驚了少昊。
他莫不是和自己有一樣的目的。
“來接哪位公主？”少昊問道，他的心裏有些不快。
“魔族長公主慕雲實，不知陛下可見到？”曹秉玉道。
“不曾，但是我想既是公主，自然也是愛熱鬧的，長老不如在此等候。”少昊道，他略微放心，甚至有點覺得麵前此人來的正是時候。
來接慕雲實——她的慕姐姐。
“你們的另外一位公主呢？”少昊突然發問。隻接姐姐，那妹妹呢？
曹秉玉心驚，他早聽聞當今天帝城府頗深，心思縝密，雷霆手段，是天生的權利掌控者。
難道他早就知道了雲絮改頭換麵之事？曹秉玉暗暗深吸一口氣，想要鎮定，不讓少昊發現端倪。
“小公主愛玩，出去遊曆了還沒回來。”曹秉玉努力鎮定。
“哦？”少昊挑眉，眼角微帶笑意，他想起了慕青的模樣，確實愛玩。“你們不去找她嗎？”
“呃，她一向如此，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曹秉玉道，他的聲音有些隱約的顫抖。
而少昊，因為沉浸在一些小小的喜悅中，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
“是的，小姑娘愛玩，你們不要拘束了她。”少昊不再掩藏笑意，氣氛和緩下來。曹秉玉這才稍稍放心，隻是他有些納悶，為何少昊提到雲絮的時候格外溫和一些。
春日的陽光不似夏天那樣耀眼，而少昊卻貪戀那情人藤的浪漫芬芳。他走向那青藤架之下，抬頭看那漫天的彩旗，突然覺得心情舒暢。
遠處，一道湖藍的身影映入眼簾，長長的頭發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她走路歡快靈動，那辮子像兔子耳朵一樣隨著她的腳步跳啊跳。
跳到了他的心上。
少昊好像第一次嚐到了愛人的滋味。
心如泛舟，載沉載浮。
她挽著慕雲實的胳膊，邊走邊回頭，一群小孩跟在她身後。她停下來，從口袋裏不知掏了什麽出來，分發給他們，小孩子一哄而散。
或許是姊妹二人太耀眼，曹秉玉一眼便看見了慕雲實。
而她，也看見了他。
慕雲實看著身旁開心分發糖果的小藜，再看看曹秉玉，悄悄走進人群，再從另外一方，朝場院外走去——她不想讓小藜擔心，也不想讓曹秉玉知道小藜的存在。
對於曹秉玉此人，慕雲實始終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有能力，但是他絕對稱不上善良。
“那可太巧了，我也是不小心才找到這裏的。”慕青抬頭，眼睛彎彎，神采奕奕。她從未懷疑過，少昊為何會在此出現。因為她自己都找到了此處，自然也不會把少昊的來訪當成是一種計劃和窺探。
可是，隻有少昊自己明白，自己為何會輕鬆來到這裏。
他早在贈石之時，便計劃好了再次相遇。不是在這裏，也是在別處，隻要慕青拿出那塊晶石培育花草，隻要那晶石接觸到了水，他便能感應到——他在石頭上設下了結界，遇水則解，解則通靈，通靈則知。
慕青對此一無所知，隻感念方昊對自己的贈石之情。
麵對這樣的慕青，少昊感到有些愧疚。他很少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如今他早已成為六界第一人。他想要的不會得不到，或者說使用任何手段去獲得自己想要的，不論是是人還是物，他都覺得無可厚非——可是如今，他處心積慮安排的“偶遇”讓他覺得有些不光彩。
少昊很想跟慕青說實話——普天之下，他至少想在一人麵前活得坦坦蕩蕩。
可是，慕青才抬頭看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看那株紫色的小草。少昊很不想承認，他好像在慕青那裏除了“恩人”的身份，好像並無特殊。
甚至連一株野草也不如。
“我要回去了，你呢？”慕青終於看夠了那株小草，“我姐姐還在等我。”慕青不疑有他，方昊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偶遇的老朋友。
要是往日，她可能還要問問這位老朋友，那漪園的荷花怎樣了，方沁姐姐是否安好。可是今天是春日節，慕姐姐必然在家等待自己一起去村中的集會，她實在沒有時間敘舊。
“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少昊問道，可是當他說完這一切，連自己也覺得這搭訕很老套，甚至他心裏清楚，這跟不是偶遇。
“是啊，”慕青可沒想那麽多，經此提醒，她也覺得，在如此隱蔽之處見到闊別已久的方公子，實在是太有緣了。
“那你又要丟下我？”少昊道，語氣中有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慕青看他一眼，不覺得一向驕傲高貴的方公子會說這樣的話。可是那餘音還在自己耳邊環繞，告訴自己這樣的話確實是出自眼前之人。
站在自己麵前的方家公子，個子很高，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沒有居高臨下，比那時在漪園之時，似乎多了一點親昵。或許是站的很近，或許是周圍很靜，慕青仿佛能聽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想象，他呼吸的灼熱。
慕青有一瞬間的失神，鬼使神差，“那你要去春日節嗎？”潛意識裏，她覺得眼前的高貴少爺應該沒有去過那樣熱鬧而接地氣的地方——因為漪園的一切精致而疏遠。
說完，她便轉身往外走，少昊跟在她身後。
“春日節是什麽節？”少昊自然知道春日節，神仙是否稱職，其中一項考量就是便是春日節的供奉，他豈能不知？
春日節是什麽節？慕青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自然是熱鬧的節，是好日子！”她想到慕姐姐給自己新裁的衣裳，突然站住，少昊反應快，迅速站定，二人才未相撞。
許是因為二人離得太近，慕青往後退了兩步，仔細打量了少昊。少昊疑惑，卻也願意配合，他希望眼前少女能仔仔細細將他看清楚。
他長得自然是好看的，身材也算高大，穿的這身玄色衣服，雖說不太鮮亮，卻質地華貴，去參加典禮聚會倒是合適的。“還行。”慕青說完便又轉身往前走，沒等少昊回複。她腳步輕快，邊走邊搖晃著手中的樹枝，時不時在眼前晃晃，趕走一些小蟲子。
“什麽還行？”少昊追問，他想知道是他的人材還行，還是這一身打扮還行。可是慕青並不回答，穿過“水簾洞”，是茂密的森林，她總是走走停停，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慕青其實想說，他長得還行，春日節裏姐妹們應該會喜歡。可是她終究沒敢說出口，這樣的話倒像是自己在輕薄他。
於是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少昊並不著急，他靜靜地跟在後麵，心裏有小小的雀躍。看到她撥開雜草荊棘，走在山中，時不時抬頭看看太陽——確認方向。山林中的風很是溫柔，帶著春日的花香和綠色的青草味道，少昊就這樣生出了一種春日才有的妄想：要永遠跟在少女身後走下去——不管天也不管地，隻管自己的心意。
可是，路終究是通往終點的。離村子越來越近，漸漸能聽到節日的歡聲笑語。
“快點，姐姐還等著我呢！”慕青背著背簍，走在橋頭，回頭朝他招手道。
“不如我先去那裏等你？”少昊指著遠處，有彩旗飄揚，似乎是節日場地。
慕青也覺得這樣比較好，畢竟姐姐不太喜歡方昊。
二人在橋頭道別，一人往廣場去，一人自回家。
村裏有一處場院，依山而建。當中有一處高約三尺的平台，平台上方是一根枯木，隻有枝丫，枝丫處牽引著無數的彩色的線繩，線繩的另一頭則在對麵——場院的另一邊，一個同樣簡單的長廊。而剛剛少昊遠遠看到的那些彩旗，便是紮在這長繩之上的。
雖說是長廊，其實就是竹子搭的架子。不過這裏氣候宜人，盛產情人藤，人們在這裏種上了藤樹，到每年的這時候，萬物複蘇，藤蔓沿著竹竿往上爬，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長亭。情人藤互相纏繞，生命力旺盛，雖然不開花，卻葉帶芳香，實在是情人約會談心的好地方。
少昊在這裏轉了一圈，也看出來這裏的妙處。吸引他的除了這別致的長亭，還有這熱鬧的氛圍。似乎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此。他們穿著七彩的衣裳，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分享美食和故事。在枯木台之下，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她的身後還站著幾位中年男女，和人群的歡欣不同，他們臉上有著不一樣的肅穆。
祭拜山神的儀式開始了，有人擺桌，放上瓜果供奉，又有人端香爐，分發香簽。人群中漸漸安靜下來，場院兩旁不知何時擺了幾盆篝火，一時青煙嫋嫋，繼而火光熊熊。
老太舉起她的手杖，對天呼喊，念念有詞。眾人皆燃香，虔誠祈禱。一時氣氛肅穆，鴉雀無聲。不知是誰起頭，低聲吟唱。
“巍巍西華，燦燦朝陽。東升西落，賜我福祉。
悠悠西華，皎皎明月。漸次圓缺，佑我平順……”
聲音漸起，如歌如訴，漸漸響徹整個院落，整個山村，整個西華山。
少昊見過不少盛大的祭祀場麵，卻第一次感受到了震撼。他第一體會到了什麽叫虔誠。
他有些感動，雖然這些人明顯拜的不是他而是西華山君。可是那有什麽要緊，天下都是他的。
少昊自登基以來，第一次對於天下君主有了深刻的體會。
然而屬於帝王的自省時間並不多。
不遠處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那是一雙笑眼，卻並不那麽親切。那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一張偏黑的國字臉使他看起來有與年齡不符的威嚴，即便是笑也仿佛天生嚴肅，讓人觀之敬而遠之。
此人正是魔界的新晉國師——曹秉玉。
“國師，我們為何還不去找長公主？”那人身後的少年問道。少年眼神明亮，一如他那天清晨發現長公主的行蹤之時。曹長老得知此事，親自來到了這裏。
想必這次定能把公主帶回去，少年的心充滿希望。
“不急。”曹秉玉回道。他似乎發現了什麽大人物。那人明顯不是村裏人，其他人都受了香，虔誠拜頌。隻有他衣衫與人不同，模樣與人不同，連站立的姿態也與人不同。
若他猜的不錯，此人應該就是新登基的天帝少昊。誰能想到那樣的翩翩少年，竟然是六界第一人。
要不是他代替老魔王上天觀禮，隱約見過那人的樣子，此時也無法將麵前此人和天帝聯係起來。
嚐聽人說，當今天帝風流倜儻，顏色卓絕，雖長子已快成年，卻依舊是少年模樣。那一日登基典禮，他坐於高台之上，未能近看。可是大殿下執賀詞，吟誦恭賀，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麵前此人氣度不凡，與大殿下八分相似，想必必然是天帝無疑了。
天帝陛下在此，不知會不會和長公主有關係？
曹秉玉的心裏沒來由地蹦出這個念頭，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天界向來不與其他族通婚，六界也一向禁止跨族通婚，這幾乎是沒有言明的規則，實在他想的太多了。
或許是因為他想到了雲絮。
不，如今該稱她為辛玥兒了，連同那饕餮山，都已經不再屬於魔界了——生生世世。
想到這裏，曹秉玉有些沮喪，可是他心裏知道，有些事情，隻要自己不覺得結束，那就永遠不會結束。
少昊覺得背後有一束目光，他以為是慕青姍姍來遲。一回頭，眉眼含笑，卻撞上了一個男人的眼神。
那人似乎認識自己，一瞬間，少昊的眼神，從熱情的少年郎，變成了冷靜的少年帝王——隱隱帶著殺氣。
他如今在這裏的消息，是帝王的秘密。若是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那就隻能——死。
這一個眼神讓曹秉玉感覺到了危險，也更加確定了他內心的想法——果然是天帝駕臨。他走上前，在離少昊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鞠躬行禮。周圍的人沉浸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並未注意到此二人。
“魔族曹秉玉見過天帝陛下。”曹秉玉設下結界，用密語拜見少昊。
少昊不動聲色，過了幾秒鍾，才微微抬了手。
曹秉玉感覺到壓迫感，他暗忖天帝微服到此，必然是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他若不識趣早早離去，恐怕是真的有危險。而今隻能言明來由，及早帶走公主，想必以公主如今身份，天帝也會給三分薄麵。
“陛下明鑒，在下到此是為了接回我族公主。想必陛下也知，當今王上的情況，事急從權，打擾了陛下私行。”曹秉玉幾句話一出，卻驚了少昊。
他莫不是和自己有一樣的目的。
“來接哪位公主？”少昊問道，他的心裏有些不快。
“魔族長公主慕雲實，不知陛下可見到？”曹秉玉道。
“不曾，但是我想既是公主，自然也是愛熱鬧的，長老不如在此等候。”少昊道，他略微放心，甚至有點覺得麵前此人來的正是時候。
來接慕雲實——她的慕姐姐。
“你們的另外一位公主呢？”少昊突然發問。隻接姐姐，那妹妹呢？
曹秉玉心驚，他早聽聞當今天帝城府頗深，心思縝密，雷霆手段，是天生的權利掌控者。
難道他早就知道了雲絮改頭換麵之事？曹秉玉暗暗深吸一口氣，想要鎮定，不讓少昊發現端倪。
“小公主愛玩，出去遊曆了還沒回來。”曹秉玉努力鎮定。
“哦？”少昊挑眉，眼角微帶笑意，他想起了慕青的模樣，確實愛玩。“你們不去找她嗎？”
“呃，她一向如此，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曹秉玉道，他的聲音有些隱約的顫抖。
而少昊，因為沉浸在一些小小的喜悅中，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
“是的，小姑娘愛玩，你們不要拘束了她。”少昊不再掩藏笑意，氣氛和緩下來。曹秉玉這才稍稍放心，隻是他有些納悶，為何少昊提到雲絮的時候格外溫和一些。
春日的陽光不似夏天那樣耀眼，而少昊卻貪戀那情人藤的浪漫芬芳。他走向那青藤架之下，抬頭看那漫天的彩旗，突然覺得心情舒暢。
遠處，一道湖藍的身影映入眼簾，長長的頭發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她走路歡快靈動，那辮子像兔子耳朵一樣隨著她的腳步跳啊跳。
跳到了他的心上。
少昊好像第一次嚐到了愛人的滋味。
心如泛舟，載沉載浮。
她挽著慕雲實的胳膊，邊走邊回頭，一群小孩跟在她身後。她停下來，從口袋裏不知掏了什麽出來，分發給他們，小孩子一哄而散。
或許是姊妹二人太耀眼，曹秉玉一眼便看見了慕雲實。
而她，也看見了他。
慕雲實看著身旁開心分發糖果的小藜，再看看曹秉玉，悄悄走進人群，再從另外一方，朝場院外走去——她不想讓小藜擔心，也不想讓曹秉玉知道小藜的存在。
對於曹秉玉此人，慕雲實始終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有能力，但是他絕對稱不上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