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楚青臨正拎著彌塵的衣領,卻不料屋門忽而被打開,一個白胡子的老者,驀然出現。


    楚青臨蹙眉,便聽那老者垂眸,緩緩道:“彌塵,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老者瞧著胡子花白,但模樣卻是不算蒼老,瞧著大概五十多歲的模樣,中氣十足。


    他穿著一襲道袍,極致仙風道骨,瞧著便是修仙練道之人。


    楚青臨認得他,那個早已‘仙逝’的老國師,丹舟仙人。


    隻是,彼時彼刻,丹舟仙人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饒是憤怒的楚青臨,此時也不由凝眉,頓在原地。


    “師父!”彌塵瞪大眼睛,咬牙:“師父為何要維護他?他害死了師姐,他……”


    “你這糊塗東西!”丹舟仙人走進屋內,深吸一口氣:“縱然我也瞧不上扶蘇這廝,但月隱並非他所殺害!”


    “不可能!”彌塵滿臉不可置信:“我親眼見著他燒死了師姐!”


    “你以為你月隱當真愛慕他?那時月隱愛慕的其實另有其人!她被那人所引誘,而後那人用妖邪之術,殺害了她,你看見的被扶蘇燒死的……隻是妖邪占據了月隱的身體,實則並非是月隱!”


    當年月隱的事情,他也是知曉的,隻是那害了月隱的人至今還未找到,他並不想打草驚蛇,才一直隱瞞。不過,他並不知道,原來彌塵瞧見了當年的事情,且成了他的心魔,時至今日仍舊對扶蘇怨恨不已。


    “不可能!師父你這是在為扶蘇辯解,我分明看見他殺了師姐的!”彌塵一時間接受不了,厲聲道:“師父,你不能這樣偏向扶蘇,師姐的死,定然與他脫不了幹係!”


    “一葉障目,迷了你自己的心,你若是不信,無論為師怎麽說,你都不信。”丹舟仙人歎息:“但你難道不知道,為師真正在意的弟子,隻有你和月隱,至於扶蘇……你可有見著為師待他親厚過?”


    丹舟與扶蘇,其實關係很是複雜。扶蘇的父母是害死丹舟師父罪魁禍首,而扶蘇又是他當年報仇的利刃。後來,他與扶蘇互相利用,表麵上是師徒,但兩人的的確確沒有什麽情分。


    他倒也不是沒有對扶蘇生出一絲師徒之情,隻是他自己過不了自己的坎兒,不願承認。


    彌塵俊秀的臉上,浮現憤恨的神色:“不,不可能!可師父分明什麽都教給了他,就連國師之位也……”


    “你可還記得,當初為師問過你,可是想繼承為師的衣缽?”丹舟道:“你當時說,要雲遊四方,不願被責任束縛。”


    彌塵心頭一顫,猛然回憶起來。


    是了,當初他的的確確是這麽說的,那時師姐也還在,師姐喜歡雲遊四方,他便也說要雲遊四方。


    因為他想陪著師姐,陪著她一輩子。


    “你回憶起來便好。”丹舟道:“你可知,扶蘇在燕國閉關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彌塵愣住,扶蘇閉關……他並不在意,隻是聽聞,扶蘇的的確確閉關過好幾次。但彌塵知道,那定然是幌子。


    “你師姐尚存的一縷精魄,是他護住的。”丹舟歎道:“若是能存住你師姐的精魄,你師姐便當真可以入土為安了。”


    被至邪之物所操控身體,大多是因為那人的精魄被毀去。可如此一來,死了都不能轉世為人,著實太過殘忍。


    丹舟仙人的話,讓彌塵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本以為的仇人,原來是師姐的恩人……而他到底都做了什麽?


    這些年越是恨意滔天,他此刻便越是覺得羞愧難當。


    彌塵不是性子惡毒之人,若是當真惡毒,丹舟也不會收他為徒。隻是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如今幡然醒悟,自是痛苦至極。


    瞧著彌塵的模樣,丹舟仙人便知曉,他是明白了一切了。


    “既是心中有愧,便趕緊去彌補罷!”解鈴還須係鈴人,這本就是彌塵一手造下的孽障。


    那一頭,楚青臨不知何時已然鬆了手,彌塵跪下身子,道:“是,師父。”


    ……


    ……


    彌塵幡然醒悟,於是燕蒹葭和扶蘇便有了救。


    但楚青臨卻有些狐疑,丹舟仙人的出現,過於及時,及時到仿佛一切都是被人預料到的那般。他心中不解,在得知燕蒹葭和扶蘇安然無恙之後,他才推門出去,尋到丹舟仙人,一問究竟。


    “楚將軍心中有執念。”才見著楚青臨,丹舟仙人便率先出聲。


    因著燕蒹葭的事情,楚青臨便早已將這間客棧包了下來,除了他的人,其餘旁人皆是不得入內。


    “老國師別來無恙。”楚青臨上前一步,沉穩道:“陛下還以為老國師已然仙逝,為此傷懷了許久。”


    “將軍是知道,我乃世外之人,紅塵俗世,如今是扶蘇在應對,他繼承我的衣缽……”


    “可老國師方才說了,對扶蘇並非如何瞧得上眼。”楚青臨緩緩說道。


    丹舟仙人一時有些愣住,儼然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來不及填上。


    “老朽與扶蘇那小子,是有不解之緣。我知道楚將軍心中所疑惑的是什麽,隻是一切皆是有命數。”丹舟仙人回過神,慢悠悠道:“上輩子的事情,楚將軍是知曉的,既然扶蘇欠了臨安公主,那這輩子便是來還債的。”


    上輩子……楚青臨瞳眸沉沉,幻境之中,是上輩子的事情,他親眼見著燕蒹葭從城樓上跳下來……而那時的扶蘇,卻是如此冷情,對燕蒹葭更是沒有一絲憐憫。


    “你不懂,也是正常。”丹舟仙人神秘兮兮,道:“天機不可泄露。”


    說著,他也不顧楚青臨的疑惑,轉身便悠悠然離去。


    ……


    ……


    那一頭,扶蘇率先醒來。


    他一睜眼,便見到牧清滿是驚喜的臉容。


    “師父,你醒了!”牧清傾身上前,眼眶紅紅道:“師父,你知道徒兒多麽擔心你嗎?師父你……”


    隻是,他話還未說完,扶蘇卻猛然起身,如玉的眉眼微微蹙起:“公主呢?”


    “啊?”牧清一愣。


    “燕蒹葭在哪裏?”扶蘇沉聲問他。


    “在……在隔壁。”牧清指了指一側的臥房。


    扶蘇斂眸,臉上那慣常浮現的笑意,此時消失不見。


    他神色極為嚴肅,徑直便開門,打算去尋燕蒹葭。


    隻是,他一出門,便瞧見楚青臨站在門外,但等著的顯然不是他。


    見著扶蘇的那一刻,楚青臨眸底劃過複雜的神色,但是他沒有資格去指責扶蘇。前世之事,唯獨有資格怪罪扶蘇的,是燕蒹葭,不是他。


    縱然此刻,他心中有殺意掀起……可他也知道,幻境是幻境,不是現下。


    “楚將軍在等公主?”扶蘇率先開口,他神色淡淡,嘴角又浮現往日的淺淺笑意。


    “國師記得罷。”楚青臨卻答非所問,隻兀自道:“前世的一切。”


    扶蘇沒有說話,但那般神色,儼然是沒有否認。


    楚青臨眸光沉沉,讓人看不清情緒:“國師若是得不到公主,可是會毀了她?”


    若是他沒有猜錯,前世扶蘇那般……是不甘,是嫉恨,所以他寧願毀了燕蒹葭,逼她跳下城樓。


    扶蘇付諸一笑:“這些,與楚將軍可是沒有多大的幹係。”


    “公主,您可算是醒了!”


    屋內,傳來西遇的聲音。


    扶蘇眸底微動,他傾身上前,楚青臨卻已然率先一步,推門入內。


    兩人同時出現,倒是讓原本眼眶酸澀的西遇,徒然被打算了心緒。


    他看著這兩人,不由皺眉朝著楚青臨和扶蘇的方向看去。


    心中暗道,這兩人可真是不上道,實在沒有禮儀的很,突然就推門進來,名門望族的規矩就是這樣淺薄嗎?


    心中非議,西遇倒是沒有出聲說什麽。


    “公主可是覺得好些了?”楚青臨上前,關切的問。


    相較於他的大大方方,扶蘇卻一瞬間顯得有些笨拙。他遠遠站著,不知為何,素來巧舌如簧,今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開始,他的腦海便隻剩下燕蒹葭縱身一躍的情景,那樣的決絕,讓人心痛。


    可偏生,是他……是他逼的。


    “沒什麽大礙。”燕蒹葭擺手,隨即視線落到不遠處的扶蘇身上,那雙琉璃眸子盈盈如水。


    “扶蘇,你過來。”她出聲道。


    楚青臨一愣,垂下眸子,心中有些酸澀。


    扶蘇修長如玉的身姿微微動,很快走到燕蒹葭榻前。


    西遇見此,心中明白,於是便道:“楚將軍不妨先與屬下出去候著?公主與國師有些話要說。”


    不得不說,西遇就像是燕蒹葭肚子裏的蛔蟲一樣,這會兒實在是將燕蒹葭的意思揣測的明明白白。


    楚青臨見此,也沒有多留,很快便同西遇一起走了出去。


    直至屋門被闔上,燕蒹葭才衝著扶蘇招了招手:“站那麽遠做什麽?”


    她蒼白的臉上,慢慢攢出一個笑來。


    與先前不同,這一次,幻境中的一切,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望著眼前的扶蘇,依舊雅致如竹,他眉眼如畫,靜靜然站著,平靜的麵容,看不出絲毫情緒。


    但燕蒹葭知道,此時此刻,他心中……該是多麽煎熬,多麽的惶惶不安。


    扶蘇聞言,緩緩上前,俯身看向她。


    低低的聲音,有些暗啞:“公主不惱我嗎?”


    “惱的。”燕蒹葭璀璨一笑,忽而伸手一把勾住他的脖頸,擁著他:“可是扶蘇,我更心疼你。”


    她想起,自己從城樓上縱身躍下之後,便陷入無盡的黑暗。後來,那黑暗之中,漸漸出現一個人影,她看得清楚,是少年扶蘇,那時還喚作寂羨淵的他。


    她看到那個少年,在那些歲月裏,等待著她的出現。在幻境之中,她失去記憶之前,曾入過少年的夢,她說她陪著他很久了,她玩笑著說自己是仙子。隻是那麽幾句玩笑話,她沒有想到,在那之後,她消失了,而他卻信以為真,日複一日等著她,直到那一日,宮牆失火,他差點被大火吞噬。


    死裏逃生的那一刻……他知道,她失約了,他是等不到夢中那個少女的。


    所以在那之後,他再見她,那個沒有那段記憶的燕國公主,他的態度是那麽的令人看不清明。


    她抱著他,忽然便感受到他那幾乎冰冷的身子。


    “抱歉。”他低低的說道:“我不該那樣對你……酒酒,我不是真的想要你死,我隻是……隻是想差了。可我還是害了你……”


    他矛盾,懊悔,那時牧清問他是不是後悔了。他的心其實在下雨,在瘋狂叫喊,我不想要燕蒹葭死,哪怕惜命如他……他也願意代替她去死。


    燕蒹葭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光,就如同此時此刻,她抱著他,同他說,她更心疼他。


    他灰暗的過往,從未有過這麽一個人,在知道了他的曾經,他的不堪,還能這樣去愛他。


    燕蒹葭感受著他的溫度,輕聲問他:“扶蘇,方才楚青臨問你,若是得不到我,你是否會如幻境一樣,將我毀了?”


    “不會。”他斬釘截鐵:“我不能再失去你,酒酒。”


    他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他以為他這一生沒有軟肋,若是有,他可以親手扼殺。


    可直到經曆了這一場幻境,他才明白,他扼殺不了自己的內心,他終究隻是個人,七情六欲,皆有之。


    “你知道,你為何在幻境中會想要殺了我嗎?”她輕撫著他,難得那樣的溫柔,有耐心:“你想要的是一絲絲的溫暖,隻不過那時候的你不懂如何去獲得,用錯了法子。”


    “我都看見了,你陪著我去了鹿溪,燕國的那場瘟疫也不是你做的,你做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愛我的方式,很笨拙。”


    溫溫柔柔的嗓音,不疾不徐,他一輩子都沒有獲得過什麽溫暖,所以哪怕是一點點的愛意,他這一刻也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不過,我現在有些擔心。”燕蒹葭忽而道。


    “擔心什麽?”扶蘇溫柔的將她的手握住,深深的凝望著她。


    燕蒹葭煞有介事,煩惱道:“擔心你永遠都不會老。”


    她摸著他的臉,遠山眉蹙起一個弧度:“這張臉,瞧著也不像是三十幾歲老大叔的模樣啊!”


    怎麽看,也是二十歲出頭,絕美青年的模樣,且比起楚青臨,可是還要稚嫩幾分的!


    扶蘇:“……”


    老大叔????


    ------題外話------


    病嬌國師在線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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